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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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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现场视频,医生们只能通过已有的伤口和检查结果来推断,亓弋的头部受了严重的撞击,已经到了必须开颅清除血块减压的程度。海同深和兰正茂同时作为亓弋的家属签了字,把他送上了可能上去就下不来的手术台。
这些能被兰正茂和海云垂通过官方或者私人渠道紧急召唤而来的医生都是全国最顶尖的专家了,但医生是人不是神,即便有最顶尖的团队和不计代价的财力支持,医生也只能治病不能逆天改命。二次手术后,专家们已经给了定论,醒与不醒,要看个人造化。所有药物都已经用了,所有仪器都在尽力工作,只要颅内压能降下来,人能从昏迷状态里苏醒,哪怕只是睁个眼哼一声,这一关就算闯过了,至于颅脑损伤对意识和认知的伤害要等人清醒之后才能判断。
术后第十三天,仍然在昏迷中的亓弋不知为何,生命体征突然降到了临界值,肾上腺素打了几轮,甚至除颤都做了两次,各位专家或明示或暗示,让等在外面的人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所有身在云曲的人几乎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医院。虽然他们也无能为力,但毕竟此刻无论是谁都需要陪伴和扶持。
到了ICU探视时间,几番谈话和拉扯,最终医生还是妥协,同意了海同深单独进去探视,但要求是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因为亓弋的情况实在太危险,一点外来的扰动都有可能给他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海同深换了衣服走到床边,他安静地握住亓弋的手,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就在在护士已经走到床边,要请海同深离开时,病床上亓弋的胸口突然有了超出以往的起伏。原本在呼吸机的作用下都只是勉强保持微弱呼吸的亓弋,这一口气却呼得十分绵长。
海同深以为那是临终之人的叹息样呼吸,心中一沉,泫然欲泣,然而紧接着,亓弋就睁了眼。
海同深的一颗心在转瞬间经历了大起大落,他已近失神,先是看着亓弋,紧接着就转而看向护士,甚至没有说出话来。
护士走到床边查看,感到手中有轻微动作的海同深终于回神,确认了那动作是亓弋发出的之后,他才颤着声喊出了名字:“亓弋!”
“……深……哥……”亓弋没有发出声音,海同深却听到了。
“醒了!医生——”护士的一声招呼,让值班医生接连赶来。
那天醒了之后没多久,亓弋就又沉睡过去,等真正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平潞市医大二院。医大二院大外科主任是苏行母亲生前好友,二院新任副院长又是知名神外教授,正在二院组建新的神外团队,而这位教授正是当年给海云垂做手术的医生之一,当然,当年他还只是一助。但无论如何,有着这两层关系在,亓弋在医院的休养是绝对安全且稳妥的。
这就是那天亓弋苏醒前后的故事,是经过许多人不同版本的讲述之后,亓弋自己拼凑出来的。之所以是拼凑,是因为海同深绝口不提那段时间的事情。亓弋的身体近乎是打碎重塑,即便是海同深“薅资本家羊毛”,把高效进口药不要钱一般往身上砸,亓弋的身体恢复起来也并不快,所以他也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去追究这件细微小事。
转眼就到了年底,12月17日,是海同深的生日。
亓弋提前拜托苏行买了蛋糕和奇异果,恰好那天晏阑不上班,就由他把东西送到病房。亓弋没料到来的是晏阑,有些意外,没多想就说了一句:“怎么是你来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太容易引起误会,他正要解释,晏阑就直接玩笑着解了围:“我就知道你觊觎我家苏行,所以我得来宣示主权。”
“我没……”
“开玩笑的。他那身体你知道,比你现在强不到哪去,这入了冬又降温又空气污染的,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就没让他折腾。”晏阑把东西放好,给亓弋倒了杯水过去,“你也是,注意保暖,空气净化器该开就开,别跟我客气。”
“嗯,深哥也这么说。”
“我猜也是,他肯定说的是‘资本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对吧?”晏阑道,“没关系,使劲薅。钱只有花出去了才是钱,不然只是无意义的数字而已。”
亓弋莞尔,海同深确实是这么说的。
晏阑又多叮嘱了几句,见时间差不多,就先离开。走廊里正巧和海同深相遇,晏阑直接把手机收好,拉着海同深到了电梯间说话。
“刚要给你发消息就看见你了,正好,直接跟你说。”
“怎么?”
“给你松松神。”晏阑道,“人家亓弋一点事没有,你快把自己熬废了。当初你劝我的话原样还给你,还得再加一句,海同深同志,你现在这样子跟鬼一样。”
“亓弋跟你说什么了?”海同深立刻紧张起来。
“冷静,他什么都没说。”晏阑拍了两下海同深的肩膀,“我刚才给他送东西,他说话时候明显没过脑子,无论是出于哪种角度,这都说明他现在脑子里那根弦已经松了。以前他无论跟谁说话,都是深思熟虑,都是一句话在嘴边倒腾七八遍反复琢磨确认不会引起误会之后才真的说出口。当然,你可以理解为他把我当作自己人来看待,但就这一点,也能说明他已经在开始正常人的正常生活了。”
“他说什么?”
“他预期的应该是苏行过来,所以看到我之后说了一句怎么是我来了。你好好想想,要是以前,他会这么说话吗?”
如果是以前,亓弋只会很平静地道一句“谢谢”,最多再补一句“麻烦你们了”。
褪去了克制与疏离的亓弋,终于不再像个严丝合缝的机器一样,终于有了除去工作和任务以外的属于自己的情感流露。海同深靠在墙壁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大好的日子,别作妖啊!”晏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扔给海同深,“喏,生日礼物,别再说我抠门儿了。电梯到了,我走了。”
海同深回到病房时,亓弋正在病房的窗前晒太阳。这次他没伤到腿,虽然大手术后身体虚弱,但毕竟不影响走路,现在影响他最大的还是颅脑损伤带来的后遗症——头晕、头疼、短暂的感觉障碍和肢体麻痹,还有因为前期卧床一个月带来的肺部感染仍需要治疗观察。海同深走到亓弋身后,从背后抱住他,低声问道:“没听见声音?”
“听出来是你了。”亓弋往海同深的怀里靠了靠,“我可不会把后背留给别人。”
“站在窗前不冷吗?”
“不冷,暖气热得都烫手。”亓弋握住海同深的手,“不用担心,冷了我会自己添衣服的。见到晏哥了?”
“嗯,我俩正好在楼道里碰上了。”
“富二代没给你表示表示?今天可是你生日。”
海同深笑了一声,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晏阑刚扔给他的盒子,就着背后拥抱的姿势,把盒子拿到了亓弋手边:“一起看看。”
亓弋接过来反复看了看那盒子,说:“看起来就贵,你打开吧。”
“嗯。”海同深搂着亓弋,和他一起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的打火机。海同深愣了一下,旋即道:“这烧包!从哪抢来的?”
“嗯?”
海同深把那打火机从盒子里拿出来,翻出底部展示给亓弋看:“这是限量款,全球发售1950件。”
“1217……”亓弋轻声道,“他特意选了你生日这个序号。这个很贵吗?”
“来,让你看看富二代们平常是怎么烧钱的。”海同深快速拿出手机点开购物软件,很快找到了旗舰店,展示给亓弋看,“都彭的打火机很有名,也很贵。入门级四位数起,经典款五位数往上。这一支是毕加索和平鸽限量版,特殊号码想买都买不到。”
“那看来你也挺有钱的。”亓弋轻轻摸过那打火机,“你家展示柜里放了不止一支这个牌子的打火机。”
“你看见了?”
亓弋无奈道:“我这是狙击手的眼睛,你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了?”
“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在意,那几个都放在展示柜里面了。”海同深解释起来,“以前刚上班那会儿在基层,曾经跟过一次盗窃案,失主是个富二代,报失的清单里有一个都彭的打火机,他当时跟我说他那个打火机七万块钱,偷那个打火机的一定不是普通的贼,绝对识货。但那贼也笨,偷了个带唯一编码的限量版,后来我们顺着线索去找,果然在转手交易的时候把贼给按了。我当时好奇啊,这七万多的打火机跟七块钱的打火机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点烟的吗?”海同深把打火机攥在手里,用拇指推开盖子,让打火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音,而后才说,“就是这个声音,那失主拿着打火机点了根烟,我当时觉得脑浆子都被这声音净化了一下,后来就入坑了。都彭这个牌子每一支打火机的开盖声音都有轻微差别,越贵的越好听。”
“这就是钱的声音是吧?”亓弋笑了笑,“那给我讲讲呗,你的爱好是怎么从大几千的打火机变成了几十块的指尖陀螺的?”
“钱的声音还是放家里听听就好,指尖陀螺这东西丢了坏了都不心疼。要是第一次送你的是都彭的打火机,你跟我说丢了,我肯定转头就跑去现场翻了,哪还能让你骗我这么久!既然说到这里了,”海同深轻轻箍了一下亓弋的腰,“老实交代,你为什么骗我说丢在现场了?”
“那会儿睡不好觉,留个你的东西在身边,当个心理寄托。”
“这是让我心疼呢?”海同深攥住亓弋的手,“以后不会睡不好了。”
“嗯。”亓弋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头晕了,扶我去坐会儿吧。”
“好。”海同深把亓弋扶到沙发上坐稳,之后坐到他身边把人抱进怀里。
亓弋靠在海同深的肩头上缓了一会儿,才又道:“毕加索的和平鸽,晏哥这礼物送的真是有心了。兰叔说,我妈的日记里记录了不少她跟DK谈论毕加索的内容,我妈应该是真的了解并喜欢着毕加索的艺术的。”
“不想谈可以不勉强的。”海同深拍着亓弋说道。
“是你不想谈,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替我回避这些事情。深哥,你在害怕吗?”
安静片刻,海同深回答说:“理智上我知道你不会用感情开玩笑,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任务完成了,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唔——”
唇齿纠缠片刻,亓弋拉开了距离,轻声说:“等我伤养好了,换我追你,可以吗?”
“……啊?”
“咱俩到底是谁伤到了脑袋?”亓弋笑着又亲了上去,“感情从来不是能被利用的东西,我说了太多的谎话,利用了太多的人和东西,但我没有利用过你的感情,一次都没有。”
“我知道。”
亓弋抵住海同深的额头,语气真诚:“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夺走了你的安全感,是吗?”
“你夺走了我太多东西,但给我的更多。我不用你重新追我,也不用你做什么弥补和表态,我现在就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好好活着,健康平安地活着。”
“嗯。”亓弋认真点了头,而后蹭到海同深的耳边,“生日快乐,深哥,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蛋糕?还是奇异果?”
“不止这些。”亓弋从海同深怀里撑起来,扯动了下嘴角,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马口铁盒,“没有晏哥那样好的品味,也没他那么土豪,这小东西不值钱,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海同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个造型新颖的指尖陀螺。没有常规的指尖陀螺的叶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对厚的圆盘,银色的圆盘上均匀地开了六个孔,每一个孔里都塞着一个金色的圆柱体。
“翻过来看。”亓弋握着海同深的手把那指尖陀螺翻了过来,从正面看,六个圆孔里放着的不再是圆柱体,而是更像球体。这一次,海同深看出来了,那是左轮手枪的轮盘造型。
亓弋用手摸着海同深的胸口,说:“你本来不用挨这一下,开枪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都能活着,我这辈子都欠着你的。这一枪我没办法还你,当时那枪的弹壳也没了,后来看见这个东西,我就想,以后你可以拿着这个来要挟我,这是我的把柄,现在交给你了。”
“你只射了一枪,这上面可有六个子弹。”
“欠你太多了,六个都不够还的。”亓弋笑了下,“你还别说,这六个子弹都能拆下来,哪天我要真惹你生气了,你就拆下一个来,我保证立刻认错。”
“拆下一个配重就乱了,转起来会歪。”海同深把那指尖陀螺紧紧握在手里,“傻瓜,这可不是把柄,这是属于我们的纪念品——或者说,是象征意义。”
“喜欢吗?”亓弋问。
“当然。东西不贵,但是心意无价。”海同深把亓弋重新搂回到自己怀里,“还有两个月,我要想想给你准备什么生日礼物了。”
“今年不是过过生日了吗?”
“2月14号再过一次。以后你一年过两次生日,有两份礼物可以收。”海同深顿了顿,又道,“不对,2月14号是情人节,那你可以再多收一份礼物。”
“好了可以了,别跟那土豪学,他有钱可以扔着玩,你又没那身家。”
海同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揉了揉亓弋的头:“还晕吗?要不要回床上躺会儿?”
“床上躺不下,就这样吧,想让你抱着我。”亓弋把腿放到沙发上,自己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到午饭时候叫我,我陪你吃蛋糕。”
“好。”海同深给亓弋盖上薄毯,又替他戴好眼罩,最后握住他的手腕,不再挪动。
指尖传来的平稳有力的脉搏让海同深放下心来,自从这次住院以来,亓弋没再说过心脏不舒服,挂着心电监护的时候也没有突然心动过速的情况,但海同深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以前的亓弋有多嘴硬他是见识过的,而这个人演技有多好他也是清楚的,能演出重病的状态,自然也能掩盖住身体的不适。但他毕竟逐渐在恢复,心电监护不可能一直带着,后面这些日子,海同深就时不时攥着亓弋的手腕来感受他的脉搏。亓弋知道海同深在担心什么,海同深也知道亓弋知道,但谁也没戳破,毕竟一个心里有愧,一个满心担忧,如果这样能让彼此都舒服,又何乐而不为呢?
海同深垂眸看着亓弋那仍旧苍白的脸庞,脑海中把晏阑的话反复琢磨过。是啊,以前的亓弋不仅不会正常社交,更不会坦然地把后背留给任何人,哪怕是海同深。那时哪怕只有两个人在家,海同深走到亓弋身后,也都会先收获一个警惕的回眸,或者是紧绷着的后背。至于承认自己不舒服,主动说想要身体接触,那更是极少数。但现在,这几乎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坦白自己的需求,坦诚地想要沟通,亓弋已经给海同深抛出了许多个台阶,只是海同深一直处于“劫后余生”的慌乱和对得而复失的恐惧之中,不敢直面也不敢相信亓弋真的“回来了”。海同深想,或许这一次,有PTSD的是自己,而不是亓弋。
睡了小半个小时,还没到午饭时间,亓弋就自行醒来。海同深温柔地替他摘了眼罩,又拿了水和热毛巾来,让亓弋慢慢缓神。
“深哥,你多久没离开过医院了?”亓弋擦完脸把毛巾递回给海同深时状若无意地问。
“两个月?差不多。你转院过来之后我就一直陪着你。怎么了?”
“你不讨厌医院了吗?”亓弋问。
海同深手中叠毛巾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呆了片刻,背过身往洗手间走去,同时说道:“毛巾凉了,我再去过一遍热水。”
等卫生间里传来了水声,亓弋才慢慢站起身跟了进去。他伸手关了水龙头,拦腰抱住了海同深。
没有说话,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安静片刻,抽泣声渐起。亓弋轻轻拍抚着海同深的后背,过了许久,直到抽噎逐渐平复,直到海同深回抱了亓弋,亓弋才终于说了话:“我喜欢你的情绪稳定,但如果这代价是让你这样内耗自己,我宁愿撤回我的喜欢。为了我强忍着在极其厌恶的环境里生生扛了两个多月,你这么辛苦,被我戳穿之后难道不应该兜不住委屈号啕大哭的吗?”
“闭嘴。”
“我偏不,就是要勾着你把这口气吐出来才行。”
“哪学的这些歪招?!”海同深埋下头,在亓弋肩头擦了泪。
“怕你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到时候我出院了,你直接进精神病院了,你让我怎么办?”
“放心,不至于的。”海同深抱住亓弋,“你对你自己选中的人这么没信心?”
“这是夸你呢还是夸我呢?”
“随你怎么理解。”海同深直起身,眼眶虽然还红着,但还是扯了个笑,“你比我坚强得多。”
“是你比我勇敢得多。”亓弋说,“从你敢于抛下一切到云曲找我开始,我就知道,你比我勇敢太多。我当初是无牵无挂,可你跟我那时候不一样。这段时间,我承受的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可你经历的是心理上的折磨,我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时候,你是清醒着煎熬着的,我能明白,也没有忽视你的感受……”
“说了让你闭嘴。”海同深用吻封住了亓弋后面的话。
亓弋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禁不住狂风暴雨,不消片刻就腰酸腿软,被海同深抱回到了床上。都是知道分寸的,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有些话点到为止,没必要直接揭开。海同深把蛋糕放到小桌板上,推到亓弋面前:“今天你主吃。”
“我可吃不了这么多。”亓弋拿着蜡烛,象征性地插了几根在蛋糕上,“这小蛋糕上插不了三十多根,病房里也点不了蜡烛,只能凑合着了。快许愿吧。”
海同深从来就没有生日许愿这个习惯,原本想拒绝,但转念想起亓弋从小就没正经过过生日,这些事情或许是他对生日的向往,也就不忍心拒绝,于是双手合十,对着并没有点亮的蜡烛闭了眼,说道:“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爱的人健康平安,远离灾祸病痛。第二个愿望,希望亓弋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来。”亓弋打断道,“还有你第二个愿望算什么愿望?这样不灵的。”
“心诚则灵,我是寿星我说了算。还有,第三个愿望是最应该说出来的。”海同深握住亓弋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第三个愿望,我希望天下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