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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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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戴了一枝竹叶簪。寻常的材质,寻常的样式。我也同寻常一样,坐在店里整理着新到的卷轴。
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了清脆流畅的一串响声。叔叔总说:风铃一响,黄金万两,叮嘱我不论怎么装修这家小店,都不要把风铃拆掉。
我从柜台后抬起头,对新进来的两位女士笑了笑。然而她们根本没有看我,目光全被正对门口挂着的一副草书吸引了过去。
接着她们就像任何一个走进来的人一样,“哇”了一声后转头问我:“这写的是什么?”
“感君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李白的诗。”我答道。
那个戴竹叶簪的略高一些,抱臂端详着这副佳作,随口一问:“老板,你怀才不遇?”
我手上还在卷着新到的字画,只好冲那副字扬了扬下巴,说:“我不是作者。他才怀才不遇吧,字在这挂了三个月了。”
“多少钱?”
“五百。”
“太贵了。”
“已经比三个月前便宜两百了。”
“……四百。”
“不行。”
她没再执着,踱步去看另外的字画了。
不过几十平米的店面,我们三人都不说话,就只剩下从盛夏浓荫中偶然出逃的蝉鸣:经过玻璃门的过滤,带着几分朦胧的催眠旋律,并不刺耳。
两人逛了一圈就走了,和正常走进店里的人一样,什么都没买。
风铃又一响,黄金万两没待十分钟就走了。果然不会有人为这种字画买单。我庆幸我的审美又一次被验证,卷卷轴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我并不讨厌这店里的纸墨香,只是如果没有人推开那扇玻璃门,那么气味就会凝滞成烦躁情绪的培养皿,催生我的厌弃。而我自认为没有环境的恶意干扰,我对这些艺术品只是不以为美而已,没到想要烧了砸了的地步。
只要我的五感没有被纸墨味的凝胶封印,我就不会为了反抗和挣脱生出虚张声势的躁狂,在无人在意的小店里自我折磨。虽然当初我自己的店倒闭,不得不接手叔叔的这个店的时候,我确实是那样的。
哦对,我喜欢的书也是纸墨味的。我就说我并不是完全讨厌这些东西的。
然而她们与寻常客人不同的是出了门还并不急着走,在玻璃门前聊了几句。
在安静的环境中坐久了,听力会格外敏感。只听得那个戴竹叶簪的女生说:“他肯定是gay。直男不可能长这么好看。”
……在说我吗?我抬头皱眉看过去。
另一个女生忙戳了戳她的腰,往我这边递眼神:“他不会听到了吧?”
……我没听到。
竹叶簪的碧翠色在我慌张低头间从眼前闪过,在脑海中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光影。
她们走后小店又安静了下来,在盛夏的午后暑热里打着盹。我托腮看向玻璃门旁零散挂着两幅草书的橱窗,总是被行人匆匆一眼掠过,因为需要被解释而显得孤独。
但是竹叶簪的美是不需要被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