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花》小柳夜泊天

18、（催泪）希腊橄榄与嫩羊羔子

　　老板看他们两个饭搭子这么豁的出去，肯定要狠狠进食，于是忙前忙后把所有品类都上齐，结果到了选菜的时候，小橘领着楚尧走一圈，在琳琅满目的菜品里，女的打了一盘蛋炒饭、一个康帅傅方便面（但加了两大勺焖排骨版本）、两个冰淇淋球，男的就拿了两个生蚝和一瓶矿泉水。

　　老板傻眼了：“再多要点吧？烤肉，海鲜，小火锅都有。”

　　小橘“哦”了一声，又拿了一个小碟子装的科技肥牛卷。

　　两个人拿完东西就回到卡座，楚尧用矿泉水把两个生蚝冲洗一遍才放上烤盘。
　　因为这顿饭是自己初吻换来的，为表纪念，楚少爷吃了一个烤生蚝，另一个烤好夹到向小橘的盘子里，剩下的时间，就陪着向小橘吃饭。

　　不得不说，她吃东西是格外慢。楚尧没别的事干，就支着下巴看她细嚼慢咽，吃一会歇一会。

　　他眼看小橘好好地吃着蛋炒饭，突然眼角就滑下了两个圆滚滚的泪珠，直接掉进了炒饭里。

　　“怎么了？”楚尧没有着急也没有特别惊讶，只是低声问。

　　小橘轻轻叹一口气，“我上一次来这家店吃饭，好像是十年前，那时候还不是这个老板。”

　　十年前，向小橘大概是7、8岁的年纪。
　　楚尧比她小一点，6、7岁左右。六七岁的楚尧和刚认识的南宫见贤小朋友一起环游欧洲和非洲，记忆里充满了各种宫廷、庄园和大草原上的小动物，和爸爸妈妈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只会讲英语，忘了怎么说普通话和家乡话，急得父母第二天就安排了一个潮汐市本地人的中文老师飞过来随行。

　　小橘目光飘向窗外的街景，诉说起自己与这家店的过往。
　　“小的时候，我妈妈一个人做几份工作，一边养活我，一边还爸爸欠的债。我爸爸几个月才回一次家，邻居的老人都说他在外面惹事了，早晚会连累我和妈妈。村子里的小孩都嘲笑我没有爸爸，经常联合起来打我一个，有一次，我被打晕了，醒来以后找到一把铲子，这不就是老天爷送给我报仇用的吗？于是我就一个一个地，守在他们家门口，等着抓住他们落单的时候下手。后来那些小孩的父母上门要我妈妈给说法，我妈妈把我也打了，她下手是最狠的，我都感觉快被打死了。那些小孩的父母让我妈妈赔钱，我妈指着我说，没有钱，这个赔钱货你们有渠道就拉去卖了换钱吧。”

　　小橘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宝贝儿子被揍了的家长不依不饶，十来个人围在她家里不肯走，咄咄逼人，“女孩能值几个钱啊？谁要啊？”
　　一个在门口看热闹的老头猥琐地笑了一声，“喜欢女孩的人多着呢，就得要嫩羊羔子。”
　　小橘妈妈红着眼睛，崩溃地抄起一把木头椅子，朝人群胡乱地戳：
　　“滚出去！全都滚！再不走我杀了你们！啊啊啊啊！”
　　披头散发，声音尖锐，十足十的疯婆子相，把人群都驱散了。

　　小橘说话的语气让楚尧想起了他儿时在希腊一个庄园摘的一颗橄榄，那苦涩的味道让他记了十年之久。

　　“到了上学的时候，我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特别是英语，每次都是100分，老师们都很维护我，那些欺负我的人终于不敢明目张胆地嘲笑我了。有一天，我带着100分的试卷回家想找妈妈签名，希望她心情好点，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叔叔。一进门，我发现妈妈脸上难得有了点笑容，我就把试卷拿过去让她签名，妈妈却说，找你爸呀。原来那个陌生的叔叔就是我爸，大半年没见到，我都忘了我爸长什么样子了。”

　　“那天晚上，我爸带我和我妈去烟花广场看烟花，有很多父母也带着孩子在那里玩耍看烟花。我特别困，但是不知道是因为烟花还是因为爸爸，我怎么都舍不得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散场以后，爸爸背着我走路回家，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没有任何避讳，两个人就商量着怎么抛弃掉我。”

　　爸爸和妈妈一人一句：
　　“明天我带她出去，找个地方就丢了，你呢就在家里收拾东西，收拾好了直接来码头。”
　　“要不还是带上她吧，她一个人要怎么活啊。”
　　“市政府，孤儿院，红十字会，反正死不了。我们顾好自己吧。”
　　“我没办法这么狠心啊，我会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你就是亏心事做得太少了！你看看社会上，越是薄情寡义、越是作恶多端的人，活得越滋润。”
　　“……可是，可是……”
　　“我们还年轻，等到了国外赚到钱，我再好好补偿你。到时再生一个。”
　　“……我，我……我舍不得啊！”
　　“我当时不是给你钱去打掉吗？”
　　“你只给了一百。”

　　看烟花的那天晚上，这座城市刚经历了一次寒潮，特别冷。年幼的小橘靠在爸爸后背上，脸蛋挨着他身上薄薄的劣质涤纶衫，紧闭的眼睛一直不断地流泪，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些泪水终于湿透了衣服，沾湿的感觉传导到了她爸爸的后背上，于是爸爸停止了这个话题，妈妈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走过两个多小时，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回到了村里的家中。
　　到了屋子里，小橘爸爸把她放下来，小橘早已经陷入深深的睡梦之中。

　　听到小橘说父母商量要抛弃她，楚尧惊讶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向小橘所描述的世界，比楚尧曾经看过的非洲大草原上的弱肉强食还要残酷一些。

　　小橘继续说：“第二天，爸爸问我，要不要去吃大餐，我说不要，家里还有方便面。爸爸又说，大餐里有很多的冰淇淋，可以随便吃个够，我说不要，我感冒了一直流鼻涕，不能吃冰淇淋。最后妈妈说，小橘，你去吧，去吃点好的。所以我就跟着爸爸走了，他带我来的就是这家店，家家乐烤肉自助。好吃的东西特别多，我都看花眼了，每一样都想吃，最后我拿了一个方便面。老板阿姨给我加了两勺炖排骨，还提醒我到冰淇淋区排队领冰淇淋。我一口气领了五个口味的冰淇淋！吃东西的时候，爸爸就坐在对面看着我，直到我快吃完了，他就去给我打了一盘子的蛋炒饭，说，让我继续吃，他要出去抽烟。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爸爸了。”

　　7、8岁大的小橘已经明白了父母的意思，她点点头说好，爸爸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小橘手抓着饭勺，埋头苦吃那盘小山一样的蛋炒饭，一边流眼泪一边吃。
　　周末的自助餐店生意火爆，人来人往，没有任何大人注意到这一桌的异常，只有那些跟着家人来的小朋友会注意到小橘小朋友的异常，她怎么一个人，没有大人陪同？她明明吃到了冰淇淋，为什么还会哭？但他们素不相识，小朋友们好奇了一会会，就被快乐的冰淇淋自助带走了所有注意力。

　　吃完了蛋炒饭，小橘拿纸巾擦擦眼泪，擦擦鼻涕，擦擦嘴角，然后去前台问老板，能不能送她回家。她可以说出准确的家庭地址。

　　老板有点为难地摆手：“我这还要开店，走不开啊。这样吧小朋友，你爸爸应该只是临时有事，晚点就会来接你，你到这里来。”
　　老板把小橘拉进前台里面的小椅子上，还拿了一本自己孩子的童话书给小橘解闷。小橘坐在小椅子上，听见老板正打电话给附近的派出所说有个孩子走失在她店里。
　　她浑身一个激灵，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父母说的市政府，孤儿院，红十字会，可她不是无父无母的小孩！
　　小橘趁老板不注意，跑出了店里，她循着记忆里来时的路，不断地跑、拼命地跑、不管不顾地跑，在路上狠狠摔了一跤，牙齿和脚趾头都磕出血了，她也只管往前奔跑，直到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熟悉，她居然就靠两条小短腿，从市区跑回了村里。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家门口，门窗紧闭，小橘整个脑袋轰地一声，大喊，“妈妈！”

　　她撞开了门，屋子里一片凌乱，垃圾遍地，在那凌乱的旧物堆里，小橘妈妈坐在地上，身边有两个已经收拾好的大号蛇皮袋。
　　小橘不敢去看妈妈是什么状态，妈妈看到她回来时是什么神态，她奔袭了一路，胸腔、肚腹、喉咙中早就憋满一股随时要喷泄爆炸的高压，小橘扑进妈妈的怀抱中，开始嚎啕大哭。

　　妈妈挣扎着想推开小橘，“你回来干什么！累赘！”

　　小橘四肢紧紧锁着妈妈的身躯，她想说妈妈我爱你，我牙齿好痛，我跑了好远好远才回来，我好害怕，可是嘴巴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下呜呜啊啊的嚎啕大哭。

　　“累赘！都是因为你！要是没有你，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既然推不开向小橘，小橘妈妈只能泄愤似的捶打她瘦薄的后背：“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捶了几下，小橘妈妈又心疼地把小橘搂进怀中，泪流满面起来。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此刻她却哭得比自己的孩子更像一个无助的孩童。
　　“其实都是我没用，我太失败了……呜呜呜，你投胎时不长眼找了我啊……”

　　哭到天黑，妈妈从地上乱糟糟的杂物里找出了向小橘那张100分的试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向小葵。

　　最后，仍然还是小橘和妈妈两个人过日子，直到……

　　楚尧皱着眉，他感觉十年前那颗被他连忙吐掉的橄榄，仿佛此时此刻正哽在他的喉咙里，扩散出强烈的辛辣与苦涩味道。

　　他起身走到向小橘的座位前，他站着，小橘坐着，他伸出手揽过小橘的肩膀，让她靠到自己的肚子上，他身上柔软的羊绒仿佛天使羽翼一样轻拂小橘的脸颊。
　　与那个毫无感觉的初吻不同，楚尧的衣服紧贴着一层雪松木的香气，这么亲密地靠着他，这股味道从鼻腔温柔侵袭到了大脑，给予了小橘格外安心的暗示。

　　这让她感到放松，连带着因为回忆起旧事而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几分，她任由这股让她安心的味道包裹她，甚至有点迷醉地用脸去蹭楚尧腰间的衣服，贪婪地吸入这股冷中带暖的味道，获取更多的，安全的错觉。

　　店里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女老板就算没有故意探听，也能听见所有的对话，她早已为小橘的过往潸然泪下，此刻坐在前台，眼见那位高个白净的帅气男孩拥抱住了正在吐露脆弱一面的女孩，她一直在菜品、供应、营销、算账等俗务上打转的心思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看到喜欢的少女漫画时的心情。

　　就算她之前觉得楚尧和小橘不太可能产生情缘，但事在人为，正在垂泪倾诉伤心旧事的少女是那么的脆弱，她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柔的依靠；而让她依靠的少年也格外上道，时机恰到好处，触碰既亲昵又绅士，此情此景，便是月老也愿意系上红线，赠与一段情缘。

　　楚尧说：“你要是觉得孤独的话……”

　　你要是觉得孤独的话……小橘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情不自禁地屏息了，等着楚尧说完。

　　女老板也屏息了！这种话！
　　她默默加油鼓劲：加油！跟她说，你要是觉得孤独的话，可以试着依靠我！任何女孩在这种时刻听到这种话，都会铭记一辈子的！

　　结果楚尧一只手搂着小橘的肩膀，另一只手像拍小狗一样轻轻拍她的头，安慰道：“你要是觉得孤独的话，可以喊我一声爸爸。”

　　向小橘：“……”
　　女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