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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微醺 ...

  •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日后他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提过。
      终于能喘口气了。
      这天清晨,华洇正梦见自己咬下一只油光发亮的鸡腿。下一秒,腰间传来剧痛将他硬生生拽回现实。
      “嘶……疼疼疼!”他捂着后腰直抽气,睡眼惺忪中伸手乱抓,一把将身旁熟睡的林清池拽倒在地。
      实木地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华洇这才发现自己在书桌前趴着睡了一宿,半边脸上还沾着昨夜练字未干的墨汁。
      林清池坐在地上,睡袍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呆滞的表情与平日判若两人。
      阳光撒在他的发梢,衬得那张总是冷峻的脸意外柔软。
      他眨了眨眼,目光聚焦在华洇脸上:“你脸上......”
      华洇冲到穿衣镜前,顿时哀嚎出声。墨迹在右颊晕开一片,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他手忙脚乱拧湿毛巾,听见身后林清池收拾狼藉的动静。
      “我们昨日忘记看时辰了。”林清池将散落的宣纸归拢。
      “我们都不小心睡着了。”
      他顿了顿,声音染上笑意:“像只抱着竹子的熊猫。”
      华洇透过毛巾缝隙瞪他,却见对方弯腰时睡袍后领滑落,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后颈。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书房气温有点高。
      “丁爷爷要是在,准念叨我们糟蹋屋子。”
      丁爷爷,是华家新来的管家。
      他故意岔开话题,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打翻的砚台、滚落的毛笔,还有被自己压皱的报纸。
      林清池将最后一张字帖放回书架:“你马上就成年了,该学着持家了。”
      “将来娶了媳妇,总不能还这么邋遢。”
      “都说了不急。”华洇声音闷在毛巾里。
      他透过盥洗室的窗子望出去,公馆后院的梨树已结了青果。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十七岁的轮廓早已褪去稚气,唯有那双眼睛还盛着不服管教的亮光。
      二人来到厨房。
      华洇系上围裙,从冰柜取出牛排。父亲说这是法兰西的吃法,要用黄油煎至三分熟。他哼着时下流行的曲子,刀背将肉排拍得啪啪响。
      “我不太习惯吃生的,要不我们煎熟吧?”
      “好,不过你今日怎么这般精致?”林清池倚在门框上,看华洇往餐盘边沿摆西蓝花。
      华洇将牛排翻了个面:“吃食越好看越有食欲。”
      油花溅到手背,他下意识缩手,却被林清池一把抓住手腕。对方拇指擦过那片泛红的皮肤,触感比黄油还烫。
      “哥。”华洇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对方下巴。
      “我突然想起,你是不是没喝过酒?”
      林清池松开他,耳尖微红:“问这个做什么?”
      “咱们去醉仙楼买酒!”华洇双眼发亮,像小时候讨糖吃的模样。
      “买瓶不冲的给你尝尝。”
      吃完牛排半小时后,两人站在醉仙楼雕花门楣下。
      掌柜的见到华洇,慌得差点打翻算盘:“小少爷使不得!华先生知道了要扒我的皮!”
      “是我要喝。”林清池上前半步。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华洇身后的人。林清池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眉眼如墨却自带三分疏离。
      “您......”掌柜的突然结巴起来,“就是林先生?”
      酒楼顿时安静下来。角落里的女学生放下茶杯,帕子掩住半张脸。
      华洇听见窃窃私语飘过耳际:“原来不是矬子......”
      “原来这么俊......”
      “是呀是呀,不过他好像不怎么爱出门。”
      “哪里有!最近看到他好几次啦,都是陪旁边那位小少爷出来玩的!”
      “……”
      林清池僵在原地。他不知自己何时成了街谈巷议的主角,他不常出门,更不知那些关于他“相貌丑陋”的传闻从何而起。
      华洇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被他在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敢问林先生贵庚?”
      “二十一岁。”林清池硬着头皮回答掌柜的问题,接过那瓶绍兴花雕时指尖都在发烫。华洇突然拽着他冲出酒楼,身后爆发的笑声惊飞檐下麻雀。
      两人一路狂奔回公馆,瘫在沙发上直喘。华洇解开领口纽扣,锁骨上还挂着细汗:“这下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有个天仙似的哥哥了。”
      “说什么呢,人家之前定是也见过我,只是不认识我罢了。”
      林清池抄起靠枕砸过去,却被华洇反手接住。
      少年眼睛亮得惊人,像藏了两颗星星:“尝尝?”
      他晃了晃酒瓶,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上留下黏稠的痕迹。
      第一口花雕滑过喉管时,林清池眯起眼睛。甜中带涩,像咬了口熟透的梅子。
      华洇支着下巴看他,突然伸手抹去他唇边酒渍。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书房座钟突然敲响,惊得两人同时缩手。
      “再喝要误功课了。”林清池站起身,却见华洇已经仰头灌下半杯。
      看来华洇是天生的酒量好,他自己没什么头晕的感觉。
      “你先学着,我去拿酒杯尝一下。”
      “好。”
      华洇托着腮帮子,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
      黄包车夫肩头的毛巾随着奔跑上下翻飞,穿旗袍的小姐手腕上的玉镯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简单的快乐,仿佛这世间的忧愁与他们无关。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的吗?”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忽然想起最近新学的莫尔斯电码。
      短、短、长——这是“S”,长、短、短——这是“U”。
      窗外的黄包车停了下来。车上的小姐正低头欣赏新买的镯子,嘴角噙着笑。
      车夫用泛黄的毛巾抹了把汗,数铜钱时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华洇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低头看着书桌上摊开的书,那些公式像小虫般在眼前蠕动。
      如果自己生在寻常人家,此刻会在做什么?在码头扛包?在酒楼跑堂?还是——
      “砰!”
      隔壁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华洇箭一般冲出去,推开门时酒香扑面而来。
      林清池跪坐在地毯上,衬衫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一片绯红。空酒瓶倒在书桌旁,琥珀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痕迹。
      “哥!”华洇冲过去扶住他,手掌触到的肌肤烫得吓人。
      林清池抬头看他,素来清冷的眸子蒙着层水雾,睫毛在灯光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他的呼吸带着米酒的甜香,喷在华洇颈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华洇喉结滚动,手臂穿过林清池膝弯,将他打横抱起。怀中人比想象中轻,像一片被酒浸透的羽毛。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腰侧,换来一声含糊的呻吟。
      “嗯......”
      这声音像把小钩子,猝不及防地钩住了华洇的心脏。
      他僵在原地,看着林清池无意识地扯开领口,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滑动。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那片裸露的肌肤上流淌。
      “我去拿醒酒汤。”华洇声音发紧,转身要走,却被拽住了衣角。
      “别走......”林清池半睁着眼,眼尾泛着红。
      “头疼......”
      华洇深吸一口气,从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回来。
      他坐在床边,动作轻柔地擦拭林清池的额头。对方舒服地喟叹一声,无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这亲昵的举动让华洇指尖发颤,毛巾差点掉在床上。
      “哥,我去拿被子。”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抱着被褥回来时,华洇在门口停了片刻。
      林清池侧卧在床上,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像幅水墨画。
      华洇轻手轻脚地铺好被褥,心跳如擂鼓。
      “我......做噩梦了。”
      他躺下时小声解释:“能一起睡吗?”
      林清池含糊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
      酒气混合着身上淡淡的檀香,在两人之间氤氲开来。
      华洇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替他掖被角。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林清池突然转头。
      一个意外的触碰。
      柔软、温热,带着米酒的甜。华洇如遭雷击,猛地弹开。
      那触感却像烙印般留在唇上,挥之不去。他缩进被窝,浑身发抖,舌尖却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嘴唇。
      甜得发苦。
      “我是太久没见姑娘了......”华洇把脸埋进枕头,却无法阻止脑海中回放那个瞬间。
      林清池微蹙的眉,泛红的脸颊,还有唇上残留的酒香。
      他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直到天光微亮才昏沉睡去。
      晨光透过窗帘时,林清池先醒了。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睡颜,一时恍惚。宿醉带来的钝痛中,某些片段闪回——温热的掌心,轻柔的触碰,还有那个似梦非梦的......
      “早啊哥。”华洇突然睁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伸了个懒腰,睡衣上滑,露出一截白皙的腰线。
      林清池猛地坐起,耳根发烫:“我昨天......”
      “你喝醉了。”华洇状若无意地整理睡衣领口,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一整瓶米酒唉。”
      阳光照在凌乱的床铺上,林清池低头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你没给我换睡衣?”
      “啊?”华洇像只受惊的兔子,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换、换什么?”
      林清池没再追问,逃也似地进了浴室。冷水扑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躁动。
      他不敢深想,匆匆洗漱完出来时,华洇已经摆好了午餐。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午餐,刀叉碰撞声格外刺耳。
      “阿洇。”林清池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报纸。
      “再去买两瓶酒。”
      华洇切苹果的手一顿:“还喝?”
      “好喝。”林清池抬眼看他,目光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与此同时,温霓舞厅内灯火通明。赵岚倚在吧台边,晃着手中的高脚杯。
      深蓝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映出角落里一张熟悉的脸——王耒,那个被她教训过的登徒子,此刻正被同伴们推搡着往舞池中央走。
      “王耒,看上哪个姑娘了?”同伴们起哄道。
      赵岚唇角微勾,踩着高跟鞋向他走去。王耒脸色煞白,扶着桌角才没瘫软在地。
      “别紧张。”赵岚俯身在他耳边轻语,红唇几乎贴上他耳廓。
      “那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若坏了我的名声......”她指尖在王耒喉结上轻轻一划。
      “你知道后果。”
      王耒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等赵岚摇曳生姿地走远,他才长舒一口气,对八卦的同伴们吼道:“闭嘴!这事谁都不准提!”
      赵岚回到座位,啜饮着杯中酒。
      舞厅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方才的凌厉已消失无踪。
      男人们接二连三地来邀酒,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笑容完美得像是画上去的。
      只有酒杯映出的倒影知道,她眼底藏着怎样的一片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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