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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已读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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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意川先去了医院的住院部。
他的老师,是检察院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检察官——
现在正躺在病床上,玩消消乐。
因等不到电梯,而硬生生爬上六楼的陈意川觉得,此时,自己才是需要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之前经手的一个非法放贷案件。
作为嫌疑人律师的林乔,在两个星期前找到了他,提出这桩案件还存在着疑点。
之后,陈意川又请公安继续进行了侦查。
查着查着,倒还真发现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简单来说,犯罪嫌疑人吴某,也是受害者——
在逼迫别人还贷时,他自己,同样正被催着还债。
通过一部旧手机,他与他的债主孙某保持着联系。
还原通话后发现,孙某多次用人身安全要挟吴某,催促他向别的受害者收取利息,并要求将钱一次性转给自己。
结果吴某还没来得及汇款,就被捕了。
嫌疑人孙某也销声匿迹。
本来事情还没那么急的,但昨天夜里,吴某的妻子突然失踪了。
所以陈意川才会在周末接到紧急通知,飞奔着来找这位还在病休期的老检察官。
本来他也可以不用那么狼狈的,但来的路上,突然下了场雨。
所以他才会带着这副快要散架的身体,湿漉漉地出现在病房。
大致讲明情况后,他征求对方的意见:“徐检,现在上面要我们提前介入侦查,您看我们需要准备些什么?”
“不是‘我们’,”年过五十的妇人摘下老花镜,慈祥地看着他,“是‘你’。”
陈意川愣了愣,心中有一丝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继续说:“我的病休假还没结束,检察长已经同意,让你代替我出差了。”
“案件的影响可能会进一步扩大,我还是个检助,对某些流程不熟悉……”
“怕什么,有事打我电话,我远程指挥你。”
“好吧……我试试。”
看在对方刚动完手术,需要静养的份上,陈意川接下了这个有些艰巨的任务。
“小陈,再过两年,我就要退休了。空缺的检察官员额,很可能会由你填补——许多事情,你得尽快熟悉啊。”
年轻的劳动力,总是很容易被压榨的。
任何前辈,都能打着“锻炼能力”的旗号,塞给年轻人一些活干。
但陈意川知道,她说的,确实是自己即将面临的问题。
因此他诚恳地回答:“我会尽力的。”
询问了相关问题后,又要立刻前往检察院准备材料。
“等一下。”
离开前,检察官叫住他。
陈意川以为,她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
结果病人举起手机,“玩消消乐吗?要不要加个好友?”
“……”
窗外下的什么雨?
是无语。
午后,陈意川回家整理行李的时候,他爸妈和盛柏原都还在。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面对三张满含关切的脸,陈意川解释道,“嫌疑人他老婆失踪了,现在警方发现了她在外地的行迹。我得一起过去,看看情况。”
“什么地方?”
“不能说。”
“要去几天?”
“不确定。”
陈意川父母双双沉默,眼中只剩对孩子的担忧。
后面一个问题,是盛柏原问的:
“吃过中饭吗?”
“还没有。”陈意川仍旧摇头,“半小时后就要出发了,我得赶紧收拾东西。”
盛柏原点点头,“去吧,家里有我。”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陈妈妈补充道:“还好有小盛帮你看着家,出差这几天,你就不用担心啦。”
陈意川额角青筋抽搐了一下。
最应该担心的,不正是眼前这人吗?
他没想到,爸妈这么快就接受了盛柏原暂住在这里的事情。
他们好像还挺高兴。
等自己出差几天回来,恐怕会被偷家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
等先解决了更重要的事情,再想办法让他搬出去吧。
匆匆收拾好了东西,陈意川拉着行李箱就要出门。
道别时,盛柏原塞给他一个三明治,“路上记得吃。”
显然,在他满屋子转的那段时间里,他在厨房也没闲着。
陈意川望着手里的食物,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好端端的一句话,却让某人耳朵迅速蹿红。
然而他故作镇定,“嗯,再见。”
“再见。”
对方话音里,分明带着笑意。
雨从一座城市的高楼,泼向另一座城市的街道。
历经两天的连续排查,警察终于确定了失踪者的下落。
小县城的破旧旅馆里,嫌疑人吴某的妻子,面对突然冲入的警员,显得手足无措。
在旅馆床下,警察还发现了一个被雨打湿的,空的手提包。
后续询问中,当事人一直处于惊慌的心理状态,语言表达混乱。
警方只能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做出侦查假设:
吴某被捕后,他的妻子李某同样受到了来自债主的威胁,用手提包携带大量钱款,悄悄来到此地,将钱交给了别人。
顺着这条思路,警察继续寻找和李某见过面的人,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监控里,模糊地见到,李某在雨中,将包交给了一个男人。
那人把包里的钱,都倒进了车里,然后开车离去。
和警员一起看监控时,陈意川的心脏跳得异常激动。
以往只能在电影里遇到的情节,居然活生生地,发生在了自己眼前。
要是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故事的下一步,就该和什么□□、境外反动势力扯上关系了,说不定还得发生流血事件。
不过现实并没有电影那么曲折。
紧急拦截了周边各个城市的高速路口后,嫌疑人孙某最终被抓获。
一审问才发现,这个孙某,是个搞放贷骗局的惯犯。
他在不同地区流窜作案,为了混淆视听,还给自己搞了个境外号码,专门用来联系那些受害人。
利用所掌握的借贷者信息,他又威胁和哄骗他人,继续寻找下家,从中牟取更多利益。
因此,和吴某一样,许多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从受害者成了加害者。
高利贷引起的恐慌,如肿瘤细胞般扩散开去。
好在最大的毒瘤已被找到。
由于案件跨市的影响力,各个地区的司法机关需要进一步协商处理,落实重要问题。
连轴转了好几天,陈意川终于和警员们一同踏上了归程。
车上弥漫着疲惫的困意。
简单给家人报了平安后,陈意川点开了和盛柏原的对话框。
过去几天里,他们的聊天记录,显示出了一种小脑萎缩的美感——
(四天前)
盛柏原:今天回来吗?
陈意川:不能。你搬出去了吗?
(三天前)
盛柏原:回来吗?
陈意川:不。你搬了吗?
(两天前)
盛柏原:回?
陈意川:不。搬?
(昨天)
盛柏原:?
陈意川:。?
……
看着每次都以已读不回而结束的聊天,陈意川无奈扶额。
不用问,他还是没有从他家里搬出去。
忽然,一条新消息在页面弹出。
盛柏原:?
他想了想,也回复:?
没过多久,对面发来:OK
陈意川放下手机。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很快就在车上昏沉睡去……
汽车不知穿梭过几条公路的分界线,再回到熟悉的城市,已是傍晚时分。
路灯早早亮起,雨幕将城市浇成模糊的水彩画。
连日的潮湿,快要把人泡发。
陈意川盯着车窗外纵横的水迹,不禁有些纳闷:
这雨是故意追着他跑吧?
车辆在检察院门口停下。
他揉着酸痛的颈椎,将手中材料存放好后,才正式下了班。
伞面在风中颤巍巍抖动。
裤脚被积水浸湿,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出租车顶灯闪烁于视线之内,却又擦身而过。
终于有辆空车,停在他面前。
坏天气又碰上晚高峰,马路上红成一片的车尾灯,像被大雨困住的赤色游鱼。
可想而知,回家的路途将有多漫长。
车窗外烦躁的鸣笛,逐渐变成模糊的背景音。
本来只是打算闭目养神的他,不知不觉,又陷入了睡眠。
醒来时,四周是黢黑一片。
陈意川愣了很久,才记起自己并未回到家中。
他不是半夜在房间醒来。
他还在出租车上。
但司机呢?
想要借助亮光看清形势,可将全身口袋和座椅上下摸索了个遍,也没找到手机。
更糟的是,汽车的门窗都已被锁死。
除了略微急促的呼吸,和不安的心跳,只有雨点落在车顶的声音。
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陈意川脑海——
他怕是要穿越了。
然而为穿越后的自己构思了半天剧情后,他又打消了这个玄乎的想法。
因为有道光,突然从车窗外划过。
那是另一辆汽车。
苍白的车灯在黑夜中格外明亮,虽转瞬即逝,也足以让人看清周围树影森森的环境。
陈意川确定,他被困的这辆车,停在了某座山上。
司机难道是故意将自己丢在荒山野岭的?
可他图什么呢?
他虽然偷了自己的手机,却把车也留在了这儿。
得不偿失啊。
或者说,他纯粹是报复社会?
陈意川觉得,这种假设的可能性最大。
自己好像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车内空气闷热浑浊。
使劲用保险带上的铁扣击碎车窗后,他无力地躺回座椅中。
别人打不通电话,一定会发现自己失踪的。
本想安静地等待救援,但转念一想:如果那个心理变态的司机突然又出现,并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对着自己笑……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于是他将玻璃完全击碎,爬出车外,开启了荒野求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