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同频何时消》南三北田

2、第 2 章 小时候

　　十六年前。

　　“小意，阿暮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谢意转头看了眼身后。

　　那里有两个孩子，一个看起来初中生年龄的男孩正坐在地毯上摆弄着拼图，而另一个看起来小学年龄的女孩则趴在地毯上，双手撑着下巴，乌黑的眼珠随着男孩手里的动作而转动着，两条腿悬在空中慢慢地晃动着。

　　女孩时不时地惊呼一声，稚嫩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夸赞：“哥哥好聪明啊！”

　　男孩每次都会抬头看女孩一眼，笑着帮她把散落到额前遮住眼睛的刘海撩到耳后根去。

　　谢意转过头来继续同电话里的人讲话，她笑着说：“阿暮怎么会给我添麻烦？他可真是太懂事了，我家小也可是喜欢哥哥喜欢得紧了，阿暮在这里，我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呢。”
　　电话那头传来哽咽的声音：“阿暮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我不是个好妈妈，要不是因为谢曙他的工作，阿暮也不用独自一人回国生活，我们可真是不称职的父母。”

　　“嫂子，你可别这么说，孩子那么懂事，肯定能理解你们，你们在国外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阿暮，我和昌国会照顾好孩子的。”

　　谢意刚好转身就看到了望向她这边的谢暮，她笑着朝谢暮招了招手，“阿暮，快来跟你妈妈说说话。”

　　谢暮将手中拼好的拼图零件轻轻地放到黎疏也的手上，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向谢意。

　　他接过手机，对电话另一头的妈妈温柔地说：“妈妈，你们在国外还好吗？我在大姑家很快乐，你们不用担心我，等过段时间我们就能见面了。”

　　话筒里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一阵清晰的抽泣声，但像是怕儿子担心，抽泣声瞬间就没了，谢母的声音带着鼻音，她说：“我和你爸爸在这边很好，工作上的事情很快就能处理好了。”

　　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对，我们都应该开心，最多还有半年，我们就能回去了。阿暮是不是长高了很多啊，肯定也变帅了很多。”

　　谢母说着说着语气就轻快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一丝丝笑声。

　　谢暮用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摇了摇头，说：“我在大姑家等你们回来，你们照顾好自己。”

　　长高和变帅这两个问题，谢暮一个都不想回答，空前的如此亲密的谈话令他有些难以适应。

　　“哥哥最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黎疏也大喊出了声，尴尬的气氛瞬间被打散。

　　谢暮看到黎疏也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之色，奈何黎疏也的脸上还有着未褪去的婴儿肥，这样的表情与她可爱的脸孔一搭配，谢暮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忍不住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蛋。

　　旁边的谢意也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然后抱起女儿，等女儿与电话里的舅妈打完招呼就带到房间里去玩了。

　　电话里的谢母听到两孩子开心的玩闹声，担忧之感消散了许多，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尽是笑意：“小也还是那么有活力，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啊，你可要好好照顾妹妹，不许欺负她。”

　　谢暮说了声好，脑子里却在想着妈妈刚刚说的话。

　　他第一次见到黎疏也的时候正好是来这个家住的第一天。但他的父母就不是了，而是在三年前。

　　待在这个家里每天看着谢意与黎疏也的相处模式，他都快忘了黎疏也与谢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准确来说，是他们谢家所有人与黎疏也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为黎疏也并不是谢意的亲生女儿。

　　谢意是黎疏也的继母。

　　谢暮的脊背挺得笔直，同一个姿势站久了，他觉得肌肉都有一丝僵硬了，先是舒展了下肩膀，然后随便走动了几下，想着以后一定要好好运动了。

　　之后又跟谢母聊了十来分钟才挂掉电话。
　　他握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目光停留在客厅沙发紧挨着的那面墙上。

　　墙上挂了挺多东西，有相框框起来的几幅山水画，虽说画得很美，但在谢暮看来，那只是看一眼就行的静图。最侧边挂着一面菱形时钟，秒针流畅地划过一圈又一圈，听不见一丝响动。

　　而谢暮的视线只定格在挂在那些山水画中间的全家福上。

　　全家福中有三个人，谢意的怀里抱着小小的黎疏也，笑得十分温柔，黎父的一只手搭在谢意的肩上，另一只手撑着黎疏也的下巴，脸上的褶子都笑了出来。

　　但小小的黎疏也一定是最能吸引注意力的那个。

　　当时她正好学了一段时间的舞蹈，有一个十分喜欢的舞蹈动作，那就是扭脖子，但黎疏也当时拍照的时候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呲牙咧嘴的动作正好露出了她掉了一颗且只剩一颗的门牙，整个头部也像是被人踹了一脚而歪到了一侧。

　　那时的黎疏也肯定想不到这张全家福成了长大后的她最想毁掉的东西之一，她为此求爸爸求妈妈，从天天动手向父母撒娇求，慢慢地转变到动嘴求，再转变到只是时不时地用眼神求，最后都是以失败告终。

　　后来黎疏也哀求的对象就变成了她自己，她求自己能够面无表情地看着全家福中的自己，然后内心不要有任何波动，就算以后家里来客人看到了画中的自己，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谢暮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蜷起手指摸了摸鼻头，正好掩盖住了薄薄的嘴唇弯起的弧度。

　　手中突然传来振动的感觉，谢暮猜测应该是一些短信之类的消息，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初中生，但是心智却已经非常成熟了。

　　他知道手机里的消息是别人非常隐私的东西，握着手机的力度丝毫不变，循声走到谢意她们在的房间，将手机还了回去。

　　在谢意做饭去之后，两人在房间里又玩了一会儿。

　　谢意在油烟机发出的杂音里都能清楚地听到黎疏也的笑声，是童真，也是快乐。

　　2007年的日子里就这样又过去了三个月，T市结束了可以让黎疏也穿漂亮的公主裙的夏天，开启了臃肿的冬季。

　　寒假前的几天总是格外的寒冷，让没有自律能力的黎疏也小朋友总是看不见凌晨七点的太阳。

　　“小也，该起床了。”

　　谢意看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儿没有任何要动的迹象，她轻轻地跪在床边，用手拍了拍女儿红彤彤的脸蛋，虽然只是轻轻的拍，黎疏也肥肥的小脸还是颤了颤，似乎在提前为她即将面临她最恐惧的事情而害怕。

　　“哥哥都已经出门了，你还在睡，早餐难道又要边走边吃吗？”

　　黎疏也听到哥哥两个字，瞬间清醒了很多，“哥哥不是说好了要等我一起去上学的吗？”

　　黎疏也今年七岁，正在上小学一年级。谢暮十四岁，与她在同一所学校，就读于仅隔了两栋楼的初中部。

　　谢意把衣服一件件放到女儿的床上，用手指点了点她床头的闹钟，好笑地说：“事实证明，你哥哥等你一起去上学的结果只有迟到这一种。好了，别磨蹭了，快起床。”

　　黎疏也耷拉着脑袋坐了起来，悲伤的她早已将寒冷这位老朋友忘在了脑后。

　　不知道其他小孩子对迟到这种事情是不是最害怕的，反正黎疏也肯定是，她总觉得迟到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而她只想做爸爸妈妈的好孩子。

　　所以她又很庆幸谢暮没有等她，但是依然难过，直到她背上书包，拿着妈妈塞给她的一个剥好了壳的鸡蛋，人已经处在电梯里时还在自相矛盾着。

　　迎面扑来的寒风冻的黎疏也直打颤，弯弯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但是下一秒，她又眉眼弯弯了。

　　是的，她在笑。

　　小区门口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立得笔直。
　　同样是穿着臃肿的羽绒服，谢暮看起来却还是很瘦，站在这刺骨的寒风中，孤身凝望着路灯。

　　谢暮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身。

　　黎疏也蹦哒起来，她自以为是快速跑着冲向谢暮的，但是在谢暮眼里，这个小小的妹妹正艰难地迈开腿高频率地走了过来。

　　于是他往前走了几步，张开手臂接住撞进他怀里的妹妹，扶稳她后便腾出手将她被风吹到脑袋后面的帽子重新戴了上去。

　　“小也冷不不冷？”

　　谢暮揉了揉刚刚被撞疼的前胸。

　　他也还只是个孩子，纵使黎疏也长的不高，甚至有点点矮，但笨重的衣服让她不再瘦小。

　　谢暮又看了眼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黎疏也，皱了皱眉头，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那么怕冷。

　　“哥哥，我不冷了，妈妈说你早就走了，我也以为你不会等我呢。”

　　一团团白气从黎疏也的嘴巴里冒出，罩在鼻翼周围。

　　她猛地想起什么，定住脚步，小手紧紧地拽住谢暮的衣袖。

　　“呀！哥哥，你是不是要迟到了？”

　　谢暮看着满是惊恐之色的黎疏也，轻轻地握住拽着他衣服的手，像是试探她冷不冷，感受到掌心的温热，便又放开了手。

　　“不会迟到。”

　　这是实话，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但是他昨天晚上就已经给老师请过假了，毕竟他早已预料到黎疏也会起不来床。

　　黎疏也开心地笑了，鼻尖红红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哥哥，给你吃。”

　　谢暮看着举到他眼前的鸡蛋，没有拒绝，但也只是掰了一小块蛋白放进嘴里，“很好吃，剩下的小也吃，哥哥已经饱了。”

　　黎疏也的情绪很简单，当她满心欢喜地与别人分享她的东西时，如果被拒绝了，她只会觉得伤心难过，不会夹带一丝可以独自拥有的窃喜。

　　谢暮刚来她家的时候，还不了解黎疏也，因此经常不能顺了她的意愿，导致小朋友怒、悲两种情绪螺旋转换。

　　现在的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谢暮一路上拎着黎疏也的书包，耳边全是她清脆的声音，他每回一句，黎疏也就会有下一句，源源不断地输出。

　　但现在的谢暮与以前的谢暮大不相同，现在的他即使有三分不耐烦也要表现出六分温和高兴来。

　　等到第一缕太阳光洒落下来时，他们已经相互挥手告别去了各自的班级。

　　两人虽然都在同一个学校，但上课和下课的时间不同。

　　不过中午放学的时间是相同的，每每这个时候，路上就会拥堵不堪，两个人得紧挨着才不会被挤散。

　　于是谢暮总是会带着黎疏也等上十来分钟才离开学校，这时路上就不至于拥挤了。

　　谢意中午得空了也会走路过来接他们回去吃饭，有时因为有事来不及做饭就会带着两人在外面吃一顿。

　　“阿暮，你妈妈今天打电话给我了，她说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

　　谢意用湿巾擦了擦女儿刚刚拿着饼干的手，等待着谢暮的话。

　　“好。”

　　谢意愣了愣，她以为谢暮会非常高兴，但此刻他的脸上并没有其余的表情，只是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刷下一片阴影。

　　谢意张了张嘴巴，最终却没说出一个字。

　　她知道谢暮虽小，但心智却非常成熟，他来这里好几个月了，也从未有过情绪大起大伏的时候。

　　太懂事的孩子总是令人心疼。

　　谢意看了看心思全在零食上的女儿，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

　　谢暮看着她，也笑了。

　　是少年浅浅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