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鸾书》鱼墨予

9、药香入心

　　晨国深秋的风裹挟着寒意掠过沁桉园，雕花窗棂上的冰裂纹琉璃将日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宣纸上投下晃动的暗影。
　　上官悠泽倚着湘妃竹榻，左手翻着泛黄的兵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廊下那株开得正好的金桂上。自从马场遇刺后，她已被禁足半月有余，右臂虽已拆下夹板，但仍隐隐作痛，这副伤病之躯让她连日常练剑都成了奢望。
　　"将军又在发呆！"
　　清脆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嗔怪。上官悠泽回头，只见季橣桉提着裙摆轻盈地跑来，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发间还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她怀中抱着一个描金食盒，眉眼弯弯，"猜猜我带了什么？"
　　上官悠泽挑眉："难不成是西街那家的红枣糕？"自从上次季橣桉神神秘秘地带回一盒香甜软糯的糕点，她便记住了公主对甜食的偏爱。
　　果不其然，季橣桉眼睛一亮，像只邀功的小猫般掀开盒盖，浓郁的枣香顿时弥漫开来："就知道瞒不过你！"
　　看着季橣桉将温热的糕点递到自己嘴边，上官悠泽有些无奈地张口咬下。细腻的口感在舌尖散开，她不禁想起这几日公主的"神出鬼没"——明明被兄长下令禁足，却总能不知从哪弄来新鲜玩意儿，有时是宫外传来的话本，有时是胭脂铺子新出的口脂，甚至还曾带回一只雪白的绒球小兔。
　　"到底是怎么避开守卫的？"上官悠泽咽下糕点，目光灼灼地盯着季橣桉。
　　公主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将食盒往身后藏了藏："这可是秘密~将军若是想知道，得拿东西来换。"说着，她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上官悠泽的耳垂，"比如...一个吻？"
　　上官悠泽耳尖瞬间发烫，别过脸去："胡闹！"她佯装生气，心里却泛起异样的涟漪。
　　季橣桉见状咯咯直笑，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发间的茉莉香萦绕在鼻间："好啦好啦，下次一定告诉将军。"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季橣桉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她不再缠着上官悠泽出去闲逛，只是整日蜷在软榻上，苍白的脸色与往日的明媚判若两人。此刻，她正趴在书案上，目光痴痴地望着正在研磨的上官悠泽，眼神中带着几分脆弱与依赖。
　　"怎么了？"上官悠泽终于忍不住开口。
　　季橣桉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良久才轻声道："没事，就是有些累。"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掩盖，但上官悠泽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在反复追问下，季橣桉才红着眼圈道出实情。原来每到月事，她都会腹痛如绞，冷汗淋漓，连起身都困难。"这是家族的病..."她蜷缩成一团，手指紧紧揪着锦被，"母后当年也是这样...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上官悠泽心头一紧，想起初见时季橣桉明媚的笑容，再看眼前虚弱的人儿，只觉得一阵揪心。她轻轻抚上公主的后背，感受到隔着绸缎传来的战栗，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为何不叫太医？"
　　季橣桉摇头："没用的，这么多年了，试过无数法子..."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不过...有将军在，好像没那么疼了。"
　　这句话让上官悠泽呼吸一滞。她起身时带落了案上的毛笔，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宛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你且休息。"她低声道，转身快步走出房间，留下季橣桉怔在原地。
　　深秋的风灌进衣袖，上官悠泽却浑然不觉。她直奔小厨房，挽起袖子亲自生火。记忆中，小时候在军营里，若是有士兵受伤生病，伙夫老周总会熬一种草药汤。"驱寒暖宫，最是管用。"老周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在药橱里翻找着当归、艾叶，火光映得她的侧脸忽明忽暗。生火时，火星溅到手背上，烫出一小块红痕，她却顾不上处理。熬药时，浓烟呛得她直咳嗽，眼睛都熏出了泪。这些在战场上不值一提的小伤小痛，此刻却让她莫名烦躁——原来照顾一个人，比上阵杀敌还要难。
　　当她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碗回到寝殿时，季橣桉正蜷缩在床角，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将军...这是？"
　　"喝了。"上官悠泽将汤碗递过去，别过脸不看她，"能缓解疼痛。"她的语气生硬，耳尖却红得发烫。
　　季橣桉盯着碗里深褐色的汤汁，又看看上官悠泽不自然的表情，嘴角缓缓上扬。"将军亲自熬的？"她轻声问，见上官悠泽不答，便端起碗轻抿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有一股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守在床边，温柔地喂她喝药。而此刻，眼前这个向来冷硬的将军，竟也会为她洗手作羹汤。
　　"好喝。"季橣桉喝完最后一口，将碗放在枕边，突然伸手拉住上官悠泽的手腕。公主的手冰凉，却紧紧攥着不愿松开，"谢谢将军。"
　　上官悠泽低头看着季橣桉仰起的脸，烛光下，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眼中盛满笑意与依赖。这一刻，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在她心中悄然滋长，像是初春的藤蔓，无声却固执地缠绕上心头。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季橣桉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好好休息。"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季橣桉顺从地点头，却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直到困意袭来，才渐渐松开。上官悠泽坐在床边，听着公主平稳的呼吸声，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忽然觉得，这被禁足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而在沁桉园外，晨靖宣的密探正躲在暗处，将这一幕悄悄记下。他们不知道，这碗普通的草药汤，不仅温暖了季橣桉的身心，更在两个女子之间，种下了一颗名为"情"的种子，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生根发芽，绽放出意想不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