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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第五章帮派

      孩子王
      高耀弹是“钢厂帮”的孩子王,小学毕业前曾一度“垄断”了校门口杂货铺的新奇货源,但升入铁中初中部后,形势大变。
      铁中高中部是全市重点高中,但初中部确是两个世界。铁中地处火车站片区的老城,学区包括铁路段、制药厂、矿机厂、轧钢厂、建设街、龙庙新村等几个大的生活区,学生大多是工矿子弟,体制内的工薪层有一定文化,但并不能给予子女多少陪伴,学生成长中享受更多的是自由和放养。加上青春期旺盛的激素躁动,一半男生都是各种大小“帮派”的成员,如若判定某人是不是帮派的,可以摸一摸他的课桌抽屉里有没有半条桌子腿,这还是初级装备,小头目是人手一把用汽车板簧切割的手刀,一端缠了电线或布条,虽没有开刃,但足以把人砍骨折。不仅有校内的竞争,同时还有联赛,三中、七中和十八中的“兄弟帮派”也经常来铁中“过招”。
      膏药蛋跟的是初二的孙星——铁中三强之一,另外的两强是初二六班的赵大鹏和初三五班的田海。膏药蛋那天与同学在学校后门围墙外偷着抽烟,被孙星截去了半盒万宝路,还要他以后每周孝敬一盒。膏药蛋心想,与其被揩还不如跟着他混,索性便当场拜了孙星做老大。
      那之后,班车上碰到膏药蛋,我们总会乐此不疲地缠着膏药蛋,听他讲“帮派”的传奇故事。其中多少是他演绎的成分不好说,但每一次他都双眼放光、手舞足蹈,煞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
      孙星派给膏药蛋的第一个任务是——跟踪。
      初中部公认的校花叫杨梦乔,在初三五班,就是田海那个班。不过,她是初三刚转学来的,传说田海还没搞定她。孙星也听说了,于是安排给膏药蛋的任务是放学后跟着杨梦乔,看她家住哪。
      膏药蛋很怕碰到田海,就躲在三楼楼梯拐角瞄着初三五班的门。那天是星期六,初三不上晚自习,下午五点半打铃后学生们陆陆续续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膏药蛋等了半小时的样子,没看到杨梦乔出来,田海也没出来。“坏了,是不是田海把杨梦乔留下了?”膏药蛋畏畏缩缩地蹭到五班门口,向里面?了一眼,见只有一个女生在写作业。
      “同学,你找谁?”
      膏药蛋一愣,紧忙回话:“姐姐,田海在吗?”
      “他没来学校,两天没来了。”
      膏药蛋缓了口气,“哦,那没事儿了。”
      膏药蛋下了楼,坐在楼梯口的花坛后面继续等。不一会儿,杨梦乔出来了。膏药蛋跟着她,一直跟到自行车车棚,杨梦乔骑上车拐入“金色大道”,前面就是学校门口。膏药蛋这时发现自己只有11路(两条腿),但又想到孙星凶煞的眼神,只好跟着跑吧。
      路过传达室,膏药蛋把书包向里面一扔,“王大爷,书包先您这个儿一放啊!”身后传来:“熊孩子!书包都不要了……”
      膏药蛋跟着跑了两条街,若不是红绿灯,中间差点就被甩了。
      “不是转学来的,怎么住的这么远!”膏药蛋喘着粗气。
      穿过火车站站前街,前面的自行车又穿过铁路桥隧道,隧道里有三两个乞讨者趴在路边,吓得膏药蛋绕着飞奔过去。等出了隧道口,他已经气喘吁吁累得将要跌倒了。抬头一看,自行车拐进了前面的宿舍区,原来是铁路段三宿舍。膏药蛋咬着牙,跑了进去。
      “晕!这怎么是个集市?!”膏药蛋被眼前的嘈杂景象一惊。
      很多老居民区的内部道路两侧会自发聚集一些卖蔬菜、熟食、百货的商贩,有临时的,也有相对固定的,把楼前的储藏室一改,便成了临街的小商铺。正值下班的点,顺道儿买菜的人很多,根本看不到杨梦乔去了哪。
      膏药蛋很丧气,穿行在人流中四处搜罗。
      “好香啊!”膏药蛋寻着味儿看去,看到一个三米面宽的铺子,贴着四个大字“孟桥烧饼”,侧面的过道边停着一辆自行车,是杨梦乔的自行车。
      膏药蛋凑上前,“老板,来两个烧饼!”
      “肉的,素的,五香,小伙子要哪种?”
      “婶儿,两个肉的吧。”
      “两个五毛,小伙子。”
      膏药蛋捧着两个刚出炉的烧饼,踱着步向铺子里面瞅了瞅,但没看到杨梦乔。从烧饼铺的招牌看,卖烧饼的老板娘应该是她妈,里面炉膛前是个二十出头的伙计,再往里有个门,应该是储藏间,门上的隔窗透出了灯光,杨梦乔这时应是在那里面。膏药蛋在铺子外吃完了两个烧饼也没等到杨梦乔出来,便惺惺地走了。

      血拼
      “星哥,她家在铁路段三宿舍。哦不是,她妈在铁路段三宿舍卖烧饼。”
      “哪个三宿舍?”
      “就是双洞子(铁路桥隧道)南边挨着农贸市场那个。”
      “干得不错,放学后带我去!”
      “呃……星哥,放了学我得坐班车回家呢。”
      孙星瞪着膏药蛋,等他收回说的话。
      “星哥,前天你让我跟她就没赶上班车,回家我爸好揍了一顿。”
      “少废话!放学到后门等我!”
      膏药蛋放学后老实地站在学校后门外侧的报亭边,正在无聊地浏览着各种杂志封面:气功大师,星球大战,读者……
      “嘀,嘀。”两声清脆的喇叭声,吓得膏药蛋一激灵。
      “星哥,哪儿搞的踏板?雅马哈……”
      “上来,别耽误事儿。”
      那个年代骑摩托车不兴带头盔,坐在孙星身后的膏药蛋,他那肥嘟嘟的脸被风吹得上下翻滚。
      雅马哈开到三宿舍只用了七八分钟,但又用了七八分钟才穿过集市挤到烧饼铺,只见铺子外正排着七八个人。孙星径直走到队伍第一的位置,吼了声“来十个肉的”!
      后边几个人指指点点翻着眼皮,“排队去,后边排队去!”“唉呀,你怎么让他□□前面了嘛!”
      孙星头也不回,点上一支烟,“老板娘,多少钱?”
      里边的老板娘看他不是善茬,接话道:“两块五。”
      孙星拿出五块钱扔到桌案上,“不用找了,再来十个!”
      老板娘有些不乐意,“出炉的就这十个,等着吧。”
      后边的人更不乐意,“老板娘,插队的还要那么多,不行的,不行的,你得先给我们早来的。”排在第三位的中年妇女上前拉扯孙星的衣服,“你哪个学校的?学校教育你不要排队的吗?”
      “妈,不是你教育我凡事不要谦让,会吃亏的吗?”
      第二位的男人撇了一眼中年妇女,中年妇女张大嘴欲言又止。
      孙星拿起一个火烧咬了一口,递给旁边的膏药蛋,“剩下都是你的了。”膏药蛋嘬了嘬嘴接过火烧,咽了口吐沫在缺口旁边咬了一口,“谢谢,星哥。”
      “站这儿,剩下的十个出炉前,吃完它。”说完,孙星叼着烟转过身,盯着后边刚才还在嚷嚷的几位,那几位知趣儿地嘀咕了几声“倒霉”便散了队伍。
      老板娘一看“客户”走了,急了眼,“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熊!诚心来捣乱是吗?”
      里面的伙计攥着擀面杖要从老板娘身后绕过来,但被老板娘扯了回去。
      “婶儿,买你家几个的烧饼吃,他们等不及,我也没办法,谁让我这兄弟饿得等不及呢。”孙星一脚踢在膏药蛋的屁股上。
      膏药蛋赶忙大口咬了两口,把第一个烧饼塞进嘴里,又抓起第二个。
      这时,孙星没注意身后,被走来的人别了一下肩膀,烟灰正好被碰掉落在了膏药蛋刚拿起的第二个烧饼上。
      那人挡在孙星与老板娘中间,背对着他,“乔婶儿,这个月管理费又要我来催!你看人家对面水果王婶儿、卖布鞋的老田早都交了。”
      老板娘把视线转到来人身上,“她们都是流动摊位,我们交了租金为什么还要交管理费?”
      “年纪大了就是多忘事儿,说了卫生费、道路管理、治安费七七八八的这条街都要摊的,快给吧!没功夫了啊!”
      “不行,我们是小本生意,哪有钱再交管理费!”
      “乔婶儿,你这样我们就没法儿做事了,我们做不了事,你这烧饼铺也不要干了!”这人随手把一个印有“治安”的红袖章套上左臂,不知什么时候又上来两个同样带着袖章的男人,把本不大的铺面堵了起来。
      “我说呢,你俩这是前后脚配合好来使坏!上个月来时谁也没说收管理费,就是收费你们也没权利!这是公家的地方,你们又不是段上的,有什么权力收费!”老板娘把视线转向那人身后的孙星。
      那人跟着扭头看向孙星,拍了拍旁边两个同伙转过身来,“呦!没见过,面生啊!”那人瞟了眼两旁的同伙,“这年头有假烟假酒假警察,还有冒充咱们治安队收费的?!”
      那人轻拍了两下孙星的下巴,看他没反应,双手顺着孙星的上衣口袋摸到了裤子口袋,从里面掏出几张五元和十元大钞,顺手塞进了自己得上衣领口内,“行啊,比咱们收的还多!小子,交代一下吧,来几天了?”
      那人弯下腰发出自嘲的笑声。
      这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孙星抓住他的肩膀,飞起膝盖磕在他的心口。旁边两人没来得及反应,孙星右手袖口滑出一条手刀(未开刃的板簧钢条),第一下砸在左边那人肩膀,第二下将要挥向右边那人,那人旋即回过神扑向他,抱起孙星的腰把他甩倒在地。孙星果然是混社会有经验,倒地过程中也没松开手刀,他反手将手刀向内捅在身上那人的侧肋,疼的那人松开孙星大叫一声。
      三五秒的功夫,孙星三招招招狠手,若不是手刀未开刃,后边两下肯定见红了。
      膏药蛋手里火烧上面的烟灰还没有掉,惊讶的看着孙星爬起来,不知所措。
      孙星走到中间窝在地上那人跟前,拽起他的领口,伸手抓出刚才被夺去的钞票,却没有注意那人已从身下摸出了半块砖头,孙星前倾着身,重心不稳来不及躲闪,“咚”的又是一声闷响,砖头硬是震得从那人手中松落了。孙星跟着晃了一下,定了两秒,随后右手手刀又向那三人挥去,只是这次摇晃着并没有砍到。三人见是碰到了硬茬,一个弯着腰,一个拖着胳膊,一个捂着肚子,挤开周围观望的人群消失在了膏药蛋惊恐的视线中。
      膏药蛋知道他们是去摇人了,“星哥,星哥!”
      孙星转身看向他,血已经顺着鬓角流到了脖子上,他仿若无碍地对老板娘说:“乔婶儿,剩下十个,下回。”然后踉跄几步后跨上了雅马哈,膏药蛋抱着火烧也跳上后座。周围围观的人群有纪律似的闪开一条通道,两人一骑在众人的“欢送”中驶向宿舍区大门。
      杨梦乔听到争吵叫喊声后,从储藏间出来时正好看到流着血的孙星吓跑了三个“治安员”,目视着他与膏药蛋骑上摩托“潇洒”离去。以她的视角如果拍一张两人一骑的剪影,像极了圣殿骑士团的徽章造型。但后来听膏药蛋的讲述,他俩更像是堂吉诃德与桑丘,孙星沉浸在他的角色中,雅马哈踏上二档后一直没给油,怠速一直到拐出了宿舍区大门,急得后座上的膏药蛋左顾右盼有没有追来的人。

      我的大哥叫孙星
      初三五班教室。
      田海自上周五已两天没来学校,第二周仍旧没来,班主任便将杨梦乔从最后一排调到了田海的位置。关于田海,初中部传的沸沸扬扬。
      “我听说田海与孙星火拼了,孙星被开了瓢,田海重伤住院了。”
      “不可能,若是重伤,孙星怎么可能还在学校没事似的。”
      “孙星脑袋上的伤就是证明!你不知道吧,孙星他爸是公安,听说与田海他家和解了,没事儿!”
      “怎么和解?”
      “赔钱了呗。”
      “那不是跟孙星的膏药蛋吗?”初三的两个男生叫住经过的膏药蛋,“膏药,膏药蛋,叫你呢。”
      膏药蛋迎过去,“大哥,什么事?”
      “孙星的头怎么伤的?”
      “星哥摔车碰的呀。”
      “你说谎吧,小子,是被我们海哥开了瓢吧?”
      “哥,真的,我就坐他车后座,摔的,你看。”说着,膏药蛋撸起左腿的裤脚,露出一条暗红色的擦伤。

      那天刚从三宿舍拐出,孙星打方向左转时感到一阵眩晕,连车带后座的膏药蛋摔在了路边。膏药蛋爬起来见他喘着粗气不像能自己爬起来的样子,便喊来两个路人合力把摩托扶起。孙星坐在路边,吆喝着:“别扶我,等会儿,让我歇会儿。”

      “这么说,海哥的事儿与孙星没关系?”
      “海哥怎么了?”
      “海哥一周多没来了,若是与孙星没关系,肯定是赵大鹏!”说罢,两个男生扔下膏药蛋向初三教室跑去。

      那天晚上,初三五班与初二六班在自行车棚干起来了。校保卫处去的时候抓了三个跑得慢的,打那天起赵大鹏就再没来学校。据膏药蛋从那两个初三五班男生那里听说的消息是,赵大鹏跟着文化宫的郑策混社会,在学校收售游戏板儿,初三五班一个男生借了赵大鹏20个板打老虎机结果全输了还不上,便被赵大鹏拿下做了他的小弟。前一周四赵大鹏安排这个小弟给杨梦乔送去了一部水货卡带机(随身听),里边还有一张录了情书的卡带,却被田海发现截了胡。田海就把这个“叛徒”打了,吓唬他回去告诉赵大鹏,就说晚上7点在后门外的理发厅杨梦乔要见他。赵大鹏喜出望外以为成功拿下,一高兴还给了这个“双料间谍”十个游戏板儿。

      晚上7点,赵大鹏一个人推开了理发厅的门。
      理发厅门上贴着大幅美女海报,所以从外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赵大鹏刚开门进去半条腿,灯突然一黑,一只黑手把他拽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爬出理发厅,然后三个男生从门里跟了出来,又一人踹了他一脚,他抬头一看为首的就是田海。

      当晚,文化宫游戏厅的老虎机前,那个“叛徒”刚把一个游戏板续进老虎机,被一双手由后边提到了半空,上衣的拉链领口卡在他的喉咙上,他咳嗽着几乎无法喘气。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郑策吐着眼圈,一只手拍了拍斜卧在沙发上的赵大鹏。
      “大鹏,这小子你看着办,那个叫田海的明天你不会在学校见到他了。”

      那晚,田海被人敲了闷棍,直到后半夜才被下夜班的发现,送去医院时瞳孔已经大了。公安调查现场发现,他是骑车时被从身后用重物击打后脑当场就脑溢血昏迷了,自行车不见了,裤兜也被翻出,初步判定是被打劫。公安第二天也去学校做了调查,找了几个与他关系近的学生在保卫处问话,但去的几个都不知道昨晚他去了哪。理发厅与他一起黑赵大鹏的是两个外校生,到第二周公安才找到的两人。
      赵大鹏惶恐了一周后,周二放学被田海帮堵在了车棚,然后就发生了车棚斗殴,直到保卫处到场,赵大鹏踹倒身边一个初三男生扔下自行车就跑了。

      文化宫游戏厅里混合着嘈杂的喧闹声和游戏声,透过烟尘和发霉的味道,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赵大鹏踉跄了几步后推开房间门时,一男一女正在半掩的蚊帐里亲热。郑策支走那女人,大口咽了一口可乐,递给赵大鹏。
      郑策判断这次公安一定会找上他,从抽屉里拿出30张百元钞票和一张字条递给赵大鹏,“坐船到济州避一避,这个地址,彭叔会安排你跟船出海几个月。今晚不要回家,也不要联系赵叔和婶儿,不要联系任何人!过去这几周,我会告诉他们。”
      赵大鹏把头上的纱布揪掉,带上一顶鸭舌帽,抱了两下郑策,然后转身走进昏暗的走廊,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之中。

      公安这次经过排查,认定赵大鹏有重大嫌疑,并发出了通缉令,但火车站、长途车站、旅店都没有任何踪迹。兴州虽然靠海,但没有客运码头,公安并没有布控渔港更没有走访排查。
      两小时后,赵大鹏已躺在“兴渔609”驾驶室后边的吊床上,向着济州驶去。

      田海、赵大鹏同时“消失”,孙星成了铁中初中部唯一的大哥。膏药蛋也升级初一级部“老大”、孙星帮的三把儿。
      教室外,两个小弟恭维着膏药蛋,“蛋哥,你是三把?不对啊,星哥大小事都是你安排,怎么没听说二哥是谁呢?”
      膏药蛋努努嘴,“笨蛋,你二哥来了。”
      小弟回头看去,孙星与杨梦乔一起走了过来。
      那是1992年夏天,膏药蛋的辉煌期还有一年零九个月。

      风波与风光
      1993年,我也升入了铁中初中部。膏药蛋读初二,孙星初三,杨梦乔考入了铁中高中部。这一年风平浪静,膏药蛋的杂货生意拓展到了铁中后门,小超市,报摊亭,他爸还资助他把后门对面的理发厅盘了下来,对外是理发美发,私底下倒卖走私卡带和打口碟。膏药蛋越来越不像是一个学生,而是铁中的帮派老板。
      自年初开始,孙星每周只来学校两三次,即便来也待不久,通常是先去高中部楼下转角的舞蹈教室,然后再到初三几个班“巡视”一圈就走了。膏药蛋奇怪为什么老师和教导处都没过问孙星“旷课”的事儿,他要调查一下,也想给自己一个更加放飞的机会。他的回忆提示他,刚开学那会儿学生们在传说教导主任新买了一台雅马哈踏板,没几天也被他看到了,后座拉着主任老婆(生物老师)。
      另一个疑问是,高中部舞蹈教室里有孙星什么秘密?

      秋季运动会前一天下午,体育老师吩咐膏药蛋叫几个同学把跳高器材搬到操场,“药匙在高一王老师那,搬完锁上门再把钥匙送回去。哎,认识王老师吧?”“认识,认识,您放心吧。”
      膏药蛋从操场返回时经过舞蹈教室,他看了看手里这一大串钥匙,嘴角微微一扬。
      每把钥匙上用白胶布写着三位数字,003、116、117、105、106,106——舞蹈教室的号码。
      插入一转,果然对了。膏药蛋轻轻推开门,又转身将门轻轻带上。
      舞蹈教室与班级教室大小一致,两侧各有一面几乎与教室等长的落地镜,进门口的讲台旁有一台立式钢琴,中央是木地板铺的练习场,里面正对门口的展架上摆着奖杯、证书和合影照,隔断左侧有一个与隔断同样木色的小门,里面应该是更衣室。推开门,里面果然有两排铁皮衣柜和一条长长的木椅,再向里走是一整套架子鼓,架子鼓后面是一人多高的演出服衣架,挂着军装、长衫、礼服、各种裙装等等。膏药蛋揪起礼服一角闻了闻,没有异味,应该没穿过几次,他撸下这套燕尾服套在身上,耸耸肩,扣上锡扣,还算合身儿,虽然他高度不够,但圆胖的肚子和厚实的肩膀刚好可以撑起这套礼服。
      他似一只欢快的“企鹅”,踏着木地板在练习场转着圈,想象着与自己的舞伴在圆舞曲中“圆舞”,就像轧钢厂元旦晚会最后的职工舞会那样。
      膏药蛋从练习场转回到更衣室,又转过架子鼓,不小心踩到了身后拖着的燕尾,一头栽进了衣架下的礼服中,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摔在地上。
      衣架的后面藏了一张单人床,他诧异地摸了摸身下柔软的床铺,似乎还留有温度,他索性闭了眼,几分钟后竟睡着了。

      一个男生走入舞蹈教室,坐在钢琴前的长凳上,拨弄着琴键,一会儿高音键,一会儿低音键,虽敲不成曲,但高低音之中带着明显的焦躁。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女生,“曲声”随之也停了。
      “老孙,膏药蛋说你在这儿等我有事?”
      孙星没接话,走过去把她身后的门关严,又转了半圈反锁。
      “你搞什么?孙星。”
      孙星看着镜子里的杨梦乔,“听说你和高一二班一个叫大盛的走得很近?”
      “我们都在牛老师一个物理小组,他物理好,牛老师让我向他学习,没别的。”
      “学习多了就有了吧?”孙星点起一只烟,嘬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杨梦乔看出他只是嫉妒,并没有什么“实证”,“放心,老孙,咱俩是公开拍档,谁敢动你的‘老婆’?”她走过去,左手搭在孙星的左肩,右手从身后伸入孙星的腰带下面。
      孙星弹飞烟蒂,转身把女生抱起举到半空中,女生在上面咯咯笑起来,孙星可能转晕了又或是故意地,带着杨梦乔摔倒在木地板上,在上边的杨梦乔摔得更重一些,两人一左一右躺在木地板上,杨梦乔揉着胳膊,有些气,“你故意的吧!孙星。”
      孙星翻身压在杨梦乔身上,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再被我听到,你就不是从这摔下来了。”
      杨梦乔一愣,想起上周她到物理老师办公室交作业,碰到了刘大盛。

      “大盛,牛老师不在吗?”
      “他说家里有事,先走了。这是牛老师留的测试卷,给你一份。”
      “上周的第六题你会吗?动量那道。”
      两人开始半匐在办公桌上,交流起解题思路。刘大盛无意间抬头瞄到了杨梦乔正对着他起伏的胸口隐现出的一弯□□,他紧张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起身,与杨梦乔来了个头碰头。
      “我忘了,我还…有事,下次再讲题吧。”刘大盛慌张地捡起桌上的试卷,逃出办公室。
      “别走呀,刘大盛。唉呀,好疼。”
      杨梦乔追出办公室,还喊着刘大盛的名字,没注意与迎面闪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膏药蛋,你来办公室干什么?这是高中部办公室!”
      “乔姐,我找王老师还钥匙。姐,刚才跑出去那个男生是谁呀?”
      “没你不操心的事儿!王老师不在,把钥匙放桌上,快走吧。”
      “他没欺负你吧,我帮你办他!”
      “你省省心吧,人家是学霸,哪会学你和孙星整日地欺负女生?”
      “尻,在铁中除了我星哥,没听说有敢称‘霸’的!”
      “我晕,你是初二的吗,小学语文没学好?学霸是成绩第一的意思,有没有智商?你这样,只知道跟着孙星胡混,早晚练废。”
      杨梦乔揪过膏药蛋的后衣领,把他推出了办公室。

      反应过来的杨梦乔在心里骂着膏药蛋一百遍。
      “老孙,我保证,什么事也没有!”
      “怎样保证?”
      “保证就是保证啊,要我怎样?”
      孙星托着下巴扫了一眼更衣室的门,示意杨梦乔。
      “你有没有搞错,白天!说不定一会儿有来上形体课的。”
      “我早调查好了,下午没有练舞的。”

      膏药蛋躺在单人床上,开始辗转反侧,床垫下的钢丝弹簧跟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门外传来女生们的欢笑声,笑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几个女生进来后打开各自的衣柜,开始脱下身上的校服。
      膏药蛋听出其中一个女生是同班的徐璐璐,他绷紧着已是僵硬的身体,扭转屁股带动双腿缓缓从床上落地,再躬下身轻轻扒开衣架下的礼服,露出一道缝隙。透过白色的裙纱,徐璐璐和其他几个女生正摆动着纤细的手臂,在换气扇透进的阳光下,好似是一群在斑斓湖面游动的天鹅,这是他用有限的语文功底能够类比到最贴切的形容。
      一会儿后,女生们换上练功服回到了练习场,随后传出“yidada,erdada……”的打拍声。
      下午体育课后的生物,膏药蛋不出意外又旷课了,只是这回他确实不是故意的。
      下午放学后,膏药蛋重拾了他的“旧业”——跟踪,但这回不是孙星的安排,而是为了他自己。他跟我说他的初恋就是徐璐璐,但他不像孙星敢打敢冲,对待追女生也是一样畏手畏脚。大家都知道他暗恋徐璐璐,没人敢与他争,给了他充足的感情铺垫时间。

      严打
      1994年,我初二,膏药蛋初三。
      膏药蛋的“生意”每月已经有一千多的收入,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工人家庭的月收入,但这与他大哥孙星比起来还是毛毛雨。
      孙星铁中毕业后还会定期回铁中找杨梦乔,但这个月膏药蛋只见过他一次。
      “星哥,换车了?真酷!是盗匪400?”
      “识货!”孙星把钥匙扔给膏药蛋,“你试试手。”
      膏药蛋目送着孙星走进学校后,绕着这台四缸怪兽转了两圈又两圈,然后垮了上去,打着火。他在想,此刻若徐璐璐也在身边就好了,像《古惑仔》一样载着美眉兜风压街。
      膏药蛋在厂里曾骑过送货的三蹦子,也试过孙星之前的雅马哈踏板,但是驾驭这台盗匪还是有些吃力。学校后门外是条巷子,他挂着二档好不容易才驶入主路。踩着后刹,轰了两下油门,离合一弹,这匹猛兽瞬间飙到了80迈。膏药蛋默算着大概他半年的收入可换一台,值!
      那天孙星从学校出来后,膏药蛋跟着孙星去了他的“秘密基地”。
      盗匪在黄昏中驶入一间旧船厂,工棚外的码头停着4艘钢制渔船。周围夹杂着柴油和腥臭的味道。

      门口两人见孙星带来一个陌生人,互相看了一眼,各唤了声“星哥”,带着浓重的鲛台(与兴州临近的滨海城市)口音。
      “自己人,我弟。钟哥来了吗?”
      “等你呢。”
      膏药蛋隐约判定一会儿要见到的这位钟哥,一定是位比星哥还光鲜的大人物。
      进了工棚,两旁堆砌着一些废旧舵机、桨叶、钢缆,还有两个五米多长的玻璃钢水箱。再往里走,赫然出现两列20多台日本大排摩托车,膏药蛋一惊,他敢肯定这些都是水货。
      孙星让膏药蛋在下面等着,他爬上钢梯进了二楼的房间。
      “这批货明天分下去,不要耽搁。”
      孙星临出门,钟哥叫住他道:“小心那个徐队,上月小松摩托那个松货就是栽他手里的,不好说什么时候就把咱们招呼了,这个地方不能多待,分下去这批货,下一船换个地方。”
      “放心钟哥,靳松不知道这儿,他就是个倒货的,他不知道货源,交代过他都没上账。”
      “一定小心。轧钢厂后山上孙大轿子那个院子,明天你去趟,从后院再开个门,前门走车太多眼杂,闭了别用。”
      “好嘞钟哥,明早发出这批货我就去找孙村长办。
      孙星两步从上面攀跳下来,揽过膏药蛋的肩膀,“蛋,这儿有你两台,要本田还是铃木?”
      膏药蛋张圆了嘴,“星哥,这不少钱的吧?”
      孙星伸出一个巴掌。
      “合适啊!星哥,这价儿太合适了。”
      “化油器要调,明天师傅调好了,我派人发到理发厅。”
      “星哥,我眼下这个不够数儿。”
      “废话什么,卖了再给我。”
      “谢谢星哥,我要两台本田!”
      一周后,膏药蛋以一台七千五的价格捣出了这两台本田,还给孙星一万后挣了五千——五十张百元大钞!
      之后,膏药蛋正式接了靳松的空缺,成为孙星的下游之一。孙星把雅马哈踏板送给了膏药蛋,我坐过这台125。当然,徐璐璐也坐过。

      雅杰特125是1995年开始在中国大陆代理销售的,而1994年之前市面上见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水货。事发后,膏药蛋才知道了徐璐璐的爸爸就是徐志强——市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
      清明节上午,学校统一组织到烈士陵园扫墓,徐璐璐是团员代表持旗手,膏药蛋也想,但他不是团员,看着另一个男生与徐璐璐并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一股子醋意憋了一上午。回到学校后,膏药蛋凑到徐璐璐跟前做了个双手抓把的动作,“放学后,请你吃肯德基!”
      肯德基是春节后开业的,徐璐璐也只去过一次,就满口答应了。
      当徐璐璐走到自行车棚才知道,膏药蛋是要骑摩托车去。
      “你哪来的摩托车?”
      “我哥的,也算是我的,可以吧。”
      “那自行车怎么办。”
      “放这儿,明早我去接你上学。”

      膏药蛋点了一百多块钱的肯德基,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这两个挥霍的中学生,他那点在徐璐璐前的虚荣心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没吃的汉堡、甜品和可乐,徐璐璐打包带了回家。
      当晚10点半,徐璐璐家。
      徐志强轻声开锁推开家门,蹑手蹑脚地换上拖鞋,走进客厅看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有一堆没吃完的肯德基,见女儿的房间已熄灯,便坐到沙发上接着吃了起来。
      “老徐,你怎么又没吃晚饭,胃炎又不疼了?你们刑警队也真是的,晚上开会也不管饭!”
      “现场会,没条件吃饭。”
      “李队也真是的,他请假回省城看老婆孩子,严打行动叫你天天盯着加班开会,也不叫你们回家看看老婆孩子。”
      “唉呀,李队家女儿高考这最关键的时候,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在省实验吗?学习蛮好的。”
      “谈恋爱了!”
      “唉呀!”
      “嫂子电话通知他,再不回去就离婚。这不才与省行动组和局里请了三天假嘛。”
      “哎呀呀!呃,老徐,咱们璐璐不会也有情况吧?”徐队老婆坐到他身边后轻声说。
      “有什么情况?”徐队依旧边吃着边说。
      “唉呀!别吃了。”
      “我没吃晚饭,有点饿。”徐队还要把肯德基吃完。
      “别吃了!情况就是这肯德基。”
      “嗯?怎么讲?”
      “这几天璐璐没问我要过零花钱,今天带回来这么多肯德基,这怎么也要花50、60块的,她说是同学请客,可哪有女同学会花这么多钱请她的?”
      “有些嫌疑……”
      “老徐,你可要当真重视的!咱们璐璐学习好,又漂亮,少不了男孩子追她的,若是碰到个不正经的把她带坏了,你就是下一个李队,知道吗?唉呀……别吃了,看见肯德基我就烦。”说着,徐队老婆把剩下的肯德基连同袋子一股脑收起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早餐后。
      “璐璐,快到点了,别磨蹭,快把煎蛋吃了。”
      徐璐璐今天比往日晚了十分钟才出门。
      下楼后,徐队跟在女儿身后。
      女儿没骑自行车,车棚里也没有她的车子,走的方向也不对,若是坐公交应是走南门到延安路的,而她是向着只能进出行人的西门去的,西门外是市局宿舍与□□局之间的窄巷,走不了汽车。
      徐璐璐穿过西门时,膏药蛋早已在路边等着她。徐璐璐跳上后座,小踏板“嘀嘀”两声后离开了徐队的视线。
      徐队在本子上记下:雅马哈踏板,红色,东C0933,男生,170左右,寸头,圆脸,彪马运动衫。

      “喂?小林,帮我查个摩托车号牌,东C0933。”
      “什么?没有这个号牌?确定是东C0933吗?……好,谢谢。”
      徐队挂了电话,从市局大楼走出钻进桑塔纳。半小时后,车停在了看守所大门前。
      “小胡,今天你当班?”
      “徐队,早上好。”胡管教站起打了个敬礼。
      “……调靳松。”

      一个月前,小松摩托车维修部。
      靳松是个“手艺人”,他爸是铁路段上的机修工,从小耳濡目染,十四岁初中毕业后跟了他表叔在汽修厂学徒,车床、刨床都会,很多买不到的配件他都能自己车出来。段上不管货车还是轿车,自己修不了的送到他这儿管没错。相比汽车,他更喜欢鼓捣摩托车,在汽修厂干了四年便自己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部,同时兼营二手摩托。别人当废品卖他的大事故车,三五天他就攒出辆新的似的。这些“新车”开始主要是卖给那些买不起新车的城市“新青年”,也有买了在火车站拉活儿的,唯有一个缺点:上不了牌。这些车若想在城里开,只能挂套牌。
      90年代,交警警力不足,即便被查,掉头就跑,在交警很少能配摩托更何况警车的情况下,不可能去追。所以□□大有市场,在没有监控探头的年代,灵活机动又价格实惠的套牌摩托车也成为飞车贼的首选作案工具,通常是两人配合,前座驾车、后座盗抢。九十年代初,道路盗抢案件发生率居高不下,很多妇女不敢带金项链、金耳环上街。当年“严打行动”的一号任务便是“扫飞除套”。
      市刑警队组织四个城区支队连续夜查了三晚,三百多号警力摸排蹲点,共查扣套牌摩托40多台,汇总线索后确定了小松摩托等三家套牌嫌疑窝点。
      徐队亲自带着市中支队的人缉捕的靳松,靳松倒是非常配合,在警车里便交代了改装和套牌经过。他记了账,什么时间卖的、多少钱、谁介绍来买的都有记录。
      徐队在审讯室倚着桌角,将靳松的小账本翻了几页,对一旁的手下说:“很详细,你们对照这个尽快逐一摸排,今天不管到几点必须拿出嫌疑名单,明天全市统一抓捕。”
      “靳松,你若老老实实配合,明天行动顺利也算你的立功表现,若有隐瞒不报,你这案值‘严打’风口上少说判你25年!”
      靳松有问必答,就像学校里的“优等生”,当晚便配合警员梳理出一张涉及兴州和临近三个地市的飞车党关系网。但关于水货车的事儿,警员没有问,他自然也没有主动交代。当初孙星交代给他“所有水货不能留底记录”,所以小账本上没有孙星的半点关系。

      打掉飞车盗抢团伙后,靳松被转入市看守所,徐队特别招呼安排在了经济犯羁押区。
      “靳松,凭你这手艺里面待个五年出来,从头再来没问题。”
      徐队意想不到,这么顺利便拿下了“严打行动”的全省首战,集体二等功。

      看守所四号审讯室。
      “徐队,我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东C0933,有印象吗?”徐队盯着靳松的眼睛问道。
      “没印象,不记得了。”靳松先是一愣,然后非常确定的回答道。
      徐队注意到靳松咽了口涂抹,食指也下意识地扣了几下。
      他从夹克口袋掏出小账本,翻到夹笔的那一页,连本儿带笔拍到靳松面前。
      “自己念一念!”
      “呃……雅马哈125(东C0933),更换油底壳垫片,机油1.2升,75元,1993年6月7日。”
      “徐队,修的车太多,刚才没想起来。”
      “现在想起来了?”
      “车牌确实记不得,车是想起来了。”
      “谁的车?”
      “孙星。”
      “详细点!”
      “他是铁中的,呃不,现在应该毕业了。也算老客户,修车加保养来过几次。”
      “长得什么样?多高?样貌详细点。”
      “呃……比我高不少,瘦高个,至少180吧,喜欢戴个墨镜,应该是烫的头,对,不是自来卷……”
      靳松没说完便被徐队打断,“等等,不对!”
      靳松抬头看了一眼徐队,看他似是在等他更正似的。
      “没错啊,他小学、初中留了两次,小我一年。我认识他时就这样,没错的。”
      “寸头,小白脸,170左右,带黑边眼镜的见过吗?”
      “不知道,徐队,真不知道。”

      徐队离了看守所,直接去了铁中保卫处。
      “徐队,这个孙星是去年毕业的,在学校时是级部一霸。”
      “犯过事儿?”
      “听说在校外组织打群架、拉帮派,在学校倒是没惹出什么大事儿,就是学习不好,初二办过一次留级。”
      “与孙星关系近的学生里,有没有个寸头,小白脸,170左右的?”
      “这样吧,一会儿课间,我叫两个学生问一下。”

      “是高耀弹吧,他与孙星很铁。”两个学生同声说。
      “这个高药单(徐队口误),有没有骑过一辆红色的踏板摩托?”
      “他今天就骑来了啊,就在自行车棚。”

      放学后,徐队站在远处看到女儿与另一个女生推着自行车从车棚走出,那辆红色雅马哈还停在那儿。又等了半小时,膏药蛋抱着一只足球,与几个同伴走进了车棚。
      “蛋哥,世界杯你看好哪个队?”
      “当然是意大利,有巴乔绝对进决赛!”
      “所以咱们班队服选的意大利!”
      “必须的!蓝衫必胜!五班必胜!”
      “五班必胜!”同伴们齐喊。
      雅马哈被旁边的自行车挤着,膏药蛋废了一阵子才把它倒推出来,这时其他几个同伴都已推了车走远了。
      膏药蛋刚踩着火准备拧油门,被一只强壮的大手从身后扯住了肩膀。
      “谁?”

      铁中教学楼下,警车后排座。
      膏药蛋并不知道此刻坐在他一旁的这位“警察叔叔”正是徐璐璐的父亲。
      “叔叔……这车不是我的……”膏药蛋边回话边带着哭声。
      “孩子,不用紧张,回答两个问题你就可以走了。”
      膏药蛋一听不是要带走他的节奏,顿时收了哭音儿。
      “你的车是套牌,而且是走私车,你知道吗?”
      “不是我的车,叔叔,我真的不知道。”
      “谁的车?你偷的?”
      “不是!是……我哥借我的。”
      “你哥叫孙星?”
      膏药蛋一惊,心想难道是孙星走私被查了?
      徐队唬着膏药蛋,“孙星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你若是还想帮他隐瞒,性质可就不一样了,知道吗?”
      见膏药蛋低着头不说话,徐队接着说:“孩子,知道现在严打吗?顶风作案,从重查办!知道劳教吗?你俩虽不到十八岁判不了实刑,但要进劳教所知道吗?”
      膏药蛋和我小时候跟着大孩子到警校院墙外扒土坡看过枪决死刑犯,听到劳教两字他腿都软了。
      “叔叔,我只卖了两辆,我知道错了,求你别送我去劳教……”
      徐队原本想吓一下这个“挑拨”他女儿的早恋份子,不想却诈出来一个倒卖走私摩托车的团伙。
      膏药蛋被徐队带到学校保卫处,电话叫来大队一男一女两名刑警,当晚在保卫处对膏药蛋做了笔录。由于态度积极配合,膏药蛋被定性为警方线人,如能配合破案便不做刑事处理。
      临走前,女刑警嘱咐膏药蛋,不要对任何人,包括孙星、包括父母透露今晚的事情,明天到学校要与往常一样,如果孙星联系他,要第一时间电话或传呼留言向她报告。
      膏药蛋晚上8点走出保卫处,徐队叫住他,“小高,有同学反应你‘骚扰’女同学,以后注意!不要早恋。”

      两周后,孙星派人到学校通知膏药蛋,货到了,还是发到理发厅,这次膏药蛋要了四台本田。
      刑警队的桑塔纳跟踪送货车到了轧钢厂后山大院,连续跟踪一周后,李队、徐队部署了抓捕方案,在确定孙星和钟哥都在院内后实施收网,当场查获走私日本摩托车35台、轿车8台。钟哥被判了死刑,孙村长被判十五年,孙星由于未满十八岁,少管所劳教五年。
      事后,孙星从外边兄弟的传话儿知道是膏药蛋反了水,递出话来要弄死膏药蛋。学校给膏药蛋办了病假,他躲到了滨城亲戚家。三个月后膏药蛋拿着初中毕业证,听说是去西北当了兵。
      市刑警大队在严打行动中,半年内连立两次集体二等功,李队如愿回了省城,徐队接任了大队长。徐璐璐中考后进了铁中高中部,杨梦乔升了高二。第二年我也考进了高中部,她俩一个高二、一个高三。虽然她俩认不得我,但我知道她俩,以及在她俩身边发生过的这一段“传奇”。
      那之后,直到大学毕业,我再没见过膏药蛋。

      时间临近新千年,陈慧娴的《跳舞街》早已不再流行。1997年,许巍的《在别处》开始在铁中高中部男生宿舍里传唱。
      许巍,也是西北歌手。膏药蛋或许也听过他的歌吧,或许1995年的西安某个酒吧里,他正听着许巍的驻唱《执著》,回忆着那些放不下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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