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
-
程怜殊同宋霁珩回了趟白家。
她同他一起去给白太师拜了年,磕了头。
白太师同宋首辅不大一样,宋首辅的慈爱仅对宋霁珩可见,而白太师便是爱屋及乌。
他早见过了程怜殊,听宋霁珩说起从前是被他们家里头收养,又听说了程家出的事后,对她便也颇为怜爱,若是宋霁珩平日带她一起回白家来,对她总是笑脸盈盈。
当初宋霁珩说认她当表妹,那白太师直接就认下她当孙女,不管旁人在外边怎么说,可他们白家是认她的。
过年的日子,宋霁珩另外的几个亲表兄弟姐妹也都在,听说今日他回了门,都一同凑去了白太师那里。
白家人口本就稀薄,当初还出了一场事,大房一脉元气大伤,只剩了个公子活下来,名白宁鹤,比宋霁珩还大个三岁。至于白太师的二子,也死在了当初祸事之中,他的妻儿倒活了下来,一对双生子,现在也才十三岁,还有个孙女,今年刚满十岁。至于白太师膝下最小的女儿,嫁去了宋家,早早离世。
白家每回过年就这样伶仃几人,宋霁珩带着程怜殊回来,便热闹了一些。
程怜殊在白家待的舒畅,方才在宋家的郁气一扫而空,一行人在一起说了会闲话,白宁鹤便同宋霁珩一道去了外边。
众人对此情形见怪不怪,他们两个表兄弟素来亲厚,话也不少。
宋霁珩出去了,程怜殊便留在屋子里头陪老太师说说话,还有那三个孩子,见她难得过年回来一趟,也凑上去同她说话。
白二夫人是个性情温婉的女子,自从丧夫之后,眉眼之间便总是笼着一股驱散不开的郁郁之色,她问程怜殊,这些时日在宋府过得还好,没被别人欺负吧?
程怜殊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笑着说没有。
白太师看着她道:“若是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檀婴,叫他给你出头就是了。”
程怜殊低着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她说:“诶,我都省得的。”
屋中一派祥和,几个孩子穿得粉雕玉琢,甚是喜人,程怜殊同他们一边玩着,一边又同白太师和二夫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
未时的太阳正好,落在檐下散着稀碎的光,冬日的寒风在这暖阳的照耀之下也没再那么凛冽刺骨。
“他挑了沈家。”宋霁珩同白宁鹤道。
白宁鹤双手环胸,半靠在回廊下柱子上,听到他的话,挑眉问道:“这么急?”
宋霁珩道:“沈家如今只是侍郎,这时候结为亲家,将来沈远也记他恩情,不管是做不做亲家,都更好拿捏了他。”
白宁鹤身上穿着一袭紫色长衫,外面裹着玄黑大氅,同宋霁珩差不多的个子,相貌颇为风流,一双丹凤眼含情无数。
“老人家想得倒多。”他笑了一声,问道:“你自己怎么看?”
宋霁珩道:“不怎么看。”
“不怎么看是怎么看?”白宁鹤来了劲,直起身道:“这亲事是为你定的,又不是给别人定的,你怎就说的这般轻巧?”
宋霁珩道:“沈远不见得能如他所愿。”
白宁鹤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了。
沈远虽同宋首辅是师生,这些年关系密切,但沈远这人头脑活络,想当初永贞帝从他的兄长手上夺位,那年,先帝同永贞帝斗法,这场政变让朝廷留了不少的血,就连白家也没能幸免于难,沈远非但站对了队,还从那场政变之中全身而退。
宋首辅如今想着拿捏沈远,也不见得是谁在拿捏谁。
白宁鹤说:“那你也觉沈家不错?”
宋霁珩道:“是不错,但我不需要。只是老爷子那边看着挺急,他怕他咽气了,还看不到我成家,他急。”
白宁鹤明白他的意思了,左右急的人是宋首辅,他不急。
但现在也没必要直接推拒,若是推了,他不消停,怕是马上又要盯上别人。
同沈家的事,拖着他也行。
白宁鹤忽地想到了什么,正了正神色,看向了屋子里头:“她若知道你议亲,得闹吧?”
宋霁珩听到白宁鹤的话,竟回想起了方才在宋家的情形,又想起了她往日大哭大闹的样子。
若叫她知道,会哭会闹吗?他眉心不自觉跳了跳,却道:“多大的人了,有什么好闹的。”
白宁鹤听到他这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听你这话,是打算连她也舍了?将来你若真是轮了亲,他们可容得下她?”
宋霁珩想到程怜殊,想她心思狡黠,想她鬼灵精怪,想她偶尔听话,偶尔执拗,说是最好懂的一个人,但有些时候又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想到这里,他竟是笑了一声:“天地不容的东西,谁能容得下她?我要他们容她做什么,她自己往后亦要成亲。”
宋家的人容不下她,又或许是沈家的人容不下她,那又如何,她以后的夫家能够容下她那便是够了。
白宁鹤见他已经定下了主意,也不再说,又听宋霁珩道:“我想让她的名挂在白家的族谱上,认作二舅母的义女。”
入了白家的族谱,那她就再不是无人可依的孤女了,就算是嫁了人,也算是有娘家人能撑腰了。
白宁鹤听后,没有片刻思索,笑:“我们家的人没意见,她自己怕是不应。”
他们家就这么几口人,多个人,多个名字,也热闹,而既是宋霁珩在意的人,那他们白家也会在意。
宋霁珩不咸不淡道:“她能有什么好不应的。”
白宁鹤耸了耸肩,一切尽不在言中。
他可一直记得从前的事,当初宋霁珩从京城回来之后,本是要将程怜殊安顿在白家,奈何她死活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跟着宋霁珩不可,那没了办法,他便只得带她一起回了宋府。
由此可见程怜殊这人是多离不开宋霁珩,也能想见是何种执拗,在白宁鹤眼中,从那一回起,程怜殊便是极不老实的形象。
而且,宋霁珩虽面上瞧着嫌她,但心里头如何想,却不见得,当初程怜殊只是扑在他的身上掉了几滴眼泪,他便都依了她,带她回了宋家去。
这些话白宁鹤自是不在宋霁珩面前说,说了他得不高兴。
两人最后没有继续说这件事,最后见天差不多要黑了,宋霁珩和程怜殊同他们道别,一道归了家去。
等回去宋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今日是个没有雪的大晴日,大年初五过节的气氛仍旧热闹,程怜殊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街景,转头看向闭目休憩的宋霁珩:“表兄,外头好热闹,我们也下去看看吧。”
宋霁珩不想陪她玩闹,闭着眼睛不回话。
马车由雪白的骏马牵引,平稳地滑过大地,车轮低沉的辘辘声有韵律地响着,车外有些孩童的嬉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车厢之中,宋霁珩不曾听得程怜殊的声音,以为人是安静了下来。
然下一瞬,鼻尖猛地荡入了一片幽香,同马车上那股清浅又冷峭的香不同,这股香气绵甜却霸道,这样猝不及防沁入他的鼻腔。
接着,一只手摩挲起了他的眼珠,轻轻地,柔弱无骨。
“表兄,睡着啦?”程怜殊轻轻地问道。
人装睡的时候,眼球便提溜提溜转着,从前的时候程怜殊装睡,宋霁珩便将手指往她眼珠上一放,一下就探出她在装睡。
她这是在学他。
程怜殊摸着宋霁珩的眼珠不曾异动,想来人真是坐着睡着了,见他真睡着了,程怜殊的手就有一些不老实了,起先是摸着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再后来便又是往下......
她像是在摸一个珍贵的物件,郑重地摩挲着他的脸。
然而,却兀地被宋霁珩攥住了手腕,他眼中有几分锐利,径自刺向了她。
他冷着声问她:“你想做什么?”
程怜殊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讷讷道:“我以为你睡着了的。”
“睡着了你想做什么?”
“当然不做什么。”程怜殊看宋霁珩如此模样,只怕下一句话他就该训她,她不忘初心,道:“表兄,我是想说,外面好热闹,我们下去看看吧。”
宋霁珩看着她殷切的眼神,那要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中,最后还是同她一道下了马车。
过年时候的长街最是热闹,初三之后各类铺子便都得重新开了门,商户门前挂起了大红灯笼,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街边的冰糖葫芦亮晶晶泛着红光,各色年画上的“福”字,映得人脸上也红彤彤的,程怜殊步伐轻快,左看右看,脑袋也跟着一晃一晃。
她很少这样放松过了,在宋家的时候一直都是紧绷着,怕犯错,怕落人口舌,怕被林氏寻到发作的机会,怕宋霁珩讨厌她不喜欢她,她害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直到今夜,才终于得到了些许的松懈喘息。
程怜殊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恍惚之间想起了从前还在程家的时候,一到过年,她便总是拽着宋霁珩上街,宋霁珩每回都不情不愿。
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过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而程怜殊总是太过吵闹。
今夜,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看着她随风而动的发髻,宋霁珩也忽地想起了以往的她,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程家出了事后,她变得畏手畏脚,来了宋家之后,她又安静了许多,听话很多,胆子也小了很多。
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改变许多东西,日升月落之间,万物悄然发生变化,然而,有些东西却如刻舟求剑般的,永恒不变。
程怜殊身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和从前一样,总是喜欢缠着他。
她今日闹得很,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做什么,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恨不能一天玩个尽兴,宋霁珩也没拦她,身上也难得带了些懒散,但凡她看上了什么东西,给她付钱就是,到了最后,凌白和水文的身上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看到路边的摊贩,说想吃糖葫芦,宋霁珩难得没有开口说什么,以往总是嫌这嫌那,这回利落地让凌白去给她买了回来。
程怜殊拿着糖葫芦吃,糖葫芦在她嘴里甜化了,她眉眼笑意愈甚。
宋霁珩一路上都没些什么话,最多只是看着她玩闹,她玩得尽兴了,才终舍得回家,周遭仍旧热闹,在回去的路上,他忽地开口道:“程怜殊,过些时日便将你的名字迁到白家的族谱上。”
程怜殊听到宋霁珩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道:“你在说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她马上问道:“你是不要我了吗?”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是不想要她了,所以要把她丢到白家去了,是这样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