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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林间寂静无声,棕色汗血宝马“呼哧呼哧”喷洒出雾蒙蒙的热气,似乎感受到了暗处隐藏的气息,有些不安。马蹄来回踏步,激起一层薄薄的尘土。
道路尽头,一黑衣男子正快马疾驰而来。他神色匆匆,所过之处沙土飞扬,刮起一阵疾风,惊起树梢栖息的无数倦鸟。
黑衣男子跨步下马,径直飞奔到前方的男子身前。身体因为极速地奔跑颤抖得不行,他来不及平息气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颤颤巍巍开口道:“主子,刚刚太子派禁军包围了旬国公府,以通敌叛国之名,下令就地斩杀旬国公府上下满门。”
下属怯生生地抬起头,观察了一眼他的神色,最后自暴自弃般叹息一声,实在找不出好话来编造,继续道:“许韵姑娘……没了。”
前方的人一身月白锦袍,头戴蓝色玉冠,腰间悬挂着一块青墨玉佩,上面赫然镌刻着小小的一个‘韵’字。
男子瞳孔瞬间睁大,一向从容不迫的脸色霎时间苍白至极。他嗫嚅着嘴唇,双手一把拎起下属的衣襟:“你在胡说什么!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太子怎么会带着禁军……怎么会?”
黑衣男子深深埋下头,声音也变得低落起来:“主子,刚刚暗卫才传来的消息,我们没有提前得到一丝风声。”
男子向来镇定自若,面对惊天的大事早已会泰然处之。这次,他的情绪却全然崩溃,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属下,脚蹬滑掉了好几次,踉跄着翻身上马,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快点,再快一点,最起码等一等他。
一个时辰前的旬国公府,一身凤冠霞帔的少女正静静地端坐在铜镜之前,任由丫鬟将一件件繁杂的珠钗戴在她的头上。
镜中女子肤若凝脂,叶眉上扬,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宛若秋水。她捻起一张嫣红的口脂纸,轻轻一抿,嘴唇小巧,饱满红润,如浸过水的樱桃一般。
丫鬟低着头侍奉在身侧,手中捧着一妆奁盒子,她未曾朝盒子中看一眼,只淡淡开口:“用那支青玉鸾钗吧。”
青玉莹润细腻,上面的鸾鸟昂首振翅,好似停留着一只真正的鸾鸟,一不经意间就会被惊飞离去。
望着发髻之上的珠钗,她思绪逐渐飘远。
这支青玉鸾钗是裴熠送她的及笄之礼,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她戴上的模样。
越远侯和旬国公乃多年至交好友,两家时常你来我往。裴熠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兴趣相投,时常腻在一起,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越远侯早年丧妻,未曾续弦,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曾经有意为两人定个娃娃亲。怎料两个孩子并无此意,都只将对方当作心中极其珍贵的挚友,自男女大防以来,言行更是没有丝毫逾矩。
几个月前,听闻裴熠外出捉拿叛贼之时不小心中了埋伏,出事之地山石嶙峋,地势陡峭。
前去救援的官兵第一时间赶到,只看见悬崖峭壁边上满地的尸身和浸入泥泞之中的遍地鲜血,山崖间疾风吹过,一派狼藉。
过了一日,越远侯府的人在悬崖底下搜寻到了一具尸身。
干涸的血迹染满了那件月白色锦袍,蓝色玉冠散落在地,整个人被摔得面目狰狞,早已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窥见其身形。
越远侯看到那具尸体,上前查验了半晌,哀声痛苦起来,那已没有生机的少年,正是裴熠。
周遭哭喊声不绝于耳,在一片哭天喊地的悲痛中,她突然生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他怎么突然就出事了,而且面目全非,根本看不清原来的样貌。
许韵鬼使神差地走向那具安放男子的棺材,双手微微颤抖,想要掀开那块殓衾,仔细看清他的脸。
“阿韵,让子悦安心地去吧。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们谁也不愿看见这样的结果,生死由命,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呢?”
男人的声音沧桑沙哑,不像以前那般洪亮如钟,额角鬓发泛白,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她止住脚步,心头苦涩不堪,他的亲生父亲怎么会不识得他呢?
他前程似锦,拥有那么美满幸福的人生,是温润如玉的越远侯府小侯爷,若有可能,他怎会不想好好活着。
没有一声哭喊抽泣,少女左眼缓缓滑落一滴清泪,鼻翼左侧的一颗清秀小痣在光亮中若隐若现,更衬得少女身若扶柳,楚楚可怜。
不知不觉间,镜中的女子悄悄红了眼眶。她轻轻眨了下乌黑的长睫,掩下心头酸涩的情绪,嘴角扬起一丝大方得体的笑容。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即将和自己的未婚夫婿喜结连理,她应该高兴,裴熠也不希望看见她今天哭了鼻子。
想起她的未婚夫,许韵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赵允,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不仅事事照料看护着她,更是一次又一次地帮衬着旬国公府。
男子的温柔体贴让她逐渐有了些许感动,谈不上多深刻的喜欢,准确来说,她对这件婚事很满意。
爹娘从小便教导她诗词歌赋,让她步步循规蹈矩,大方得体,不能丢了旬国公府的脸面,成了各个大家贵族口中羡慕不已的端淑贵女。
父亲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嫁给他,待父母百年西去,新帝即位,旬国公府的将来也有了更多一层的保障。
虽然不愿听到这样不吉利的话,但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身上肩负着旬国公府满门的荣耀和前程,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接受了。
“小姐,吉时快要到了,奴婢为你戴上盖头吧,该出门了。”
许韵没有太过喜悦的表情,脸上一直挂着从容温婉的笑容,轻声道:“好。”
厚重的盖头遮挡住双眼,视线被一片红色的光线包围。她心跳加速,双手轻轻攥在一起,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许韵深吸了一口气,大抵是第一次成亲,太紧张了。她慢慢站起身子,正欲搭着丫鬟跨门而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喧闹的动静,还带着金属相碰的“当啷”声。
“小灵,你去看看院内发生了何事,为何突然如此喧哗。”
丫鬟轻声应了声“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瞬息之间,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寂静无声。许韵心脏狂跳不安,眼皮直跳,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红色盖头,提着裙摆快步向院子跑去。
“小姐,快跑……”
丫鬟的一身鹅黄衣衫被浸染上深色,此时正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嘴角不断冒出刺目的鲜血来,她嘴唇微张,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出声,“快逃……”
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众下人。
有院内的奴才,洒扫的嬷嬷,还有管家不满四岁的小女儿。
他们都穿着干净整洁的新衣,就这样毫无生气地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浑身上下全是斑驳血迹。
许韵怔证地呆立在原地,思绪仿佛被掏空了一般,像一个呆滞的木偶,久久没有动作。
明明昨日,各个院内的下人还喜气洋洋地向她道着喜,一个个活生生的影子,现在却不跑也不跳地横躺在地。
为首的男子一身泣血大红衣袍,手中长剑锃亮,还在“嘀嗒”地滴落着鲜血,他侧身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半晌,许韵嘴唇翕张,抬起头看着那面容熟悉的男子,眼中满是震惊和惶恐,更多的是愤恨。
“太子殿下,您这是何意?”为何在她的新婚之日,她的未婚夫君带着官兵,屠戮她全家上下。
男子垂下眼睑,错开她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开口:“刚刚接到暗报,旬国公府勾结外敌,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特下令就地诛杀满门。”
许韵悲愤的瞳孔下一息猛然张大:“你胡说!我父亲忠心不二,怎可能通敌叛国,无稽之谈!圣旨呢?证据呢?”
旬国公乃两朝元老,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有着极大的话语权。男人从小的谆谆教导浮现在脑海中,她死也不会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男子冷声开口:“本太子说的话就是圣旨,本太子人就是证据。”
面前的男子如此陌生,与往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君子相差极大。她摇着头不敢相信,不顾一切地冲向院外,不停地呼喊着:“我要见我父亲,太子罔顾人命,假传圣旨!”
身旁的将士一把将她拦住,大刀紧紧按住她的双臂,重重地跪压在男子身前,动弹不得。
他佯装轻轻地叹息一声,长剑挑起她的下颌,眼神戏谑,似在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玩物:“可惜了,惊才绝艳的旬国公嫡女,最后落得的下场也只是一块枯骨而已。”
许韵厌恶地别开头,锋利的剑刃不甚划过,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鲜红印记,显眼非常,瞬间冒出一丝嫣红的鲜血,形成一幅妖艳诡魅的样貌。
“看在你平日乖巧听话的份上,本太子赏你一个全尸,你看可好?可比你的父亲要好得多。”
刀下的身子一僵,断线的泪水夺眶而出,许韵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像一头凶恶的猛兽,下一秒就要将他拆骨啃噬殆尽。
“赵允,你这个畜生!虚情假意求旨和我成亲,构陷杀害我旬国公府上下,我不会放过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少女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回荡在空旷的庭院之中,谁也不会想到,地上之人是那个平时端庄贤淑,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高门贵女。
赵允眉头都没皱一下,白光乍现,许韵只感觉心脏传来一阵剧烈刺痛,她紧紧蹙着眉头。
好疼,真的好疼啊,原来死是这种感觉。
朦胧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月白锦袍的少年,弯着眉眼正朝她微微一笑,她勉力地伸出一只手,想要够到他的衣角。
“裴子悦,你死的时候,也那么疼吗?”
真遗憾,她没能见到他死前的最后一面,他也再见不到她死前的最后一面了。
男子的身影逐渐消散,慢慢地融入氤氲的云雾之中。
她的十五岁生辰那天,天也是这般的蓝,云雾飘渺,映在她眸中的少年嘴角依然噙着一抹温柔的暖意,如二月春风,悄然抚过心间。
*
暗夜深沉,如墨的夜色笼罩在寂静无人的荒野中。
四周寒风呼啸,时不时地从丛林之中传来野兽的哀嚎咆哮声,声声刺耳渗人,激得人汗毛竖起,心中直发慌。
裴熠衣襟松散凌乱,洁净的衣袍沾染上血迹,玉冠歪斜,但他似毫无知觉,正弯着身子,一个一个不停翻过那成堆的尸群。
下属手中提着一盏火红的灯笼,跟随在他的身侧,也跟着翻身寻找着。
令人作呕的腐烂味和刺鼻浓烈的血腥味不断从人堆之中传来,微弱的灯火摇曳,照亮了他如玉般的脸庞,俊朗非凡。
可此刻这张脸上,全是脏污的泥泞还有血渍,眉眼阴沉到极致,脸色铁青发黑,宛如无间地狱中爬上的修罗。
良久,下属的声音在不远处吞吐着响起:“主子,找到了……”
手下的动作不觉间一顿,他身体僵硬了片刻,像是被直直钉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反应。
一路飞奔而来,他只想尽快找到她,这里太黑了,她明明那么怕黑啊。
当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不愿意动作。
明明几日前,她还在和侍女说说笑笑,还去绮罗阁取回了嫁衣,还去街尾买了爱吃的桂花糕……现在却告诉他,那个人已经香消玉殒,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不知在原地呆滞了多久,他缓缓转过身,望向远处那盏灯火之下静静躺着的红衣少女。
裴熠绊着脚步,跌跌撞撞地爬到她身旁,慢慢福下身子。往日直挺如松的身形,如今佝偻着背脊,狼狈不堪。
他轻轻将女子揽入怀中,双手触摸上她的脸颊,不停地细细抚摸,动作温柔至极,怕惊动了熟睡中的少女。
她今日很美,她本该一直这样美的。
洁净如雪的衣袍早已沾满了泥泞的沙土,斑驳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袖。
过了片刻,一阵阵低低的抽泣和讥笑声从成山的尸堆中传来,令人头皮发麻,如身处地狱,阴森寒冷至极。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心脏停滞,宁愿自己身份暴露,这一切都是为他所设计的陷阱。他甚至想直接现身告诉太子,他是敌国皇帝的儿子,所有的罪名都由他来承担便好。
可是一切都晚了。
当他赶到旬国公府的时候已近亥时,满门的红绸囍字依然被挂在那高墙别院之上,府内空无一人,空气中只余留着铁锈般浓烈的血腥气味。
红灯笼随风摆动,墙上的大红囍字沾染上血色,显眼刺目。还有垂落在地的红绸锦缎,被无数双脚反复踩踏,留下一串串印记,无一处不在讽刺着这满院的喜庆。
不过半日的功夫,城内便传遍了旬国公勾结外敌,嫁女当日被太子大义灭亲,满门就地诛杀的消息。
一过路的妇人牵着一个半大小男孩,望着那破败不堪的府院叹息了一声:“天意弄人啊,这家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在大婚之日水灵灵的没了。全家都被丢去了乱葬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夜色掩盖着他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脸庞。听到这话,他顾不上骑马,拔起双腿朝着城外的乱葬岗飞奔而去。
那日黑夜,孤寂的人影显得万分狼狈和寂寥,仿佛一个被丢弃的孩童,正拼命追赶着自己的家人。
新文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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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蹲在墙角偷偷摸了摸眼泪水,并朝你扔了一堆爱心[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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