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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真相才是快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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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走出军区大门,孟静姝突然停住了脚步。
寒风卷着细碎的砂尘掠过她花白的鬓角,老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个年轻人,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路上,一定要小心。”她声音沙哑,“我这个老师太没用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黎珂两步上前握住她有点颤抖的双手,后咧嘴一笑说道:“孟院长您这话说的,不是您发明的基因改造,我估计三年前就该死在战场上了。”
“我发明的……”孟静姝低声重复了这句,她没有看黎珂,再抬眼时目光最终落在艾意身上,欲言又止道:“这本来是一场全人类的灾难,可最后让你们去承担那么多......”她声音越来越低,“我终究问心有愧。”
李锦年:“……”
艾意没说话,静静站在一旁。阳光把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釉似的光,他望着孟静姝泛红的眼眶,眼神平静得近乎透明,只有极仔细看,才能从那片澄澈里捕捉到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哎呦喂我的孟教授~”黎珂突然拖长了调子,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往艾意身上一靠,胳膊自然地环住他肩膀,“这可是我们自个儿选的路,又不是您拿刀架脖子逼的!”他手指往下滑了滑,不动声色地攥住艾意微凉的手腕,“以前我就是个废物,爸妈死在跟前儿的时候,我连回头多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李锦年听到这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他像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默默的别过脸去,眼镜后淡灰色的眼睛泛起一丝血色。
黎珂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又恢复了那副痞里痞气的腔调,手臂一使劲,把艾意搂得更紧了些,下巴往他肩上蹭了蹭,笑道:“至少现在,能护着我家这位小祖宗了,是吧?小艾同学?”
艾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单音节,听着像“嗯”又像不耐烦的气音。
艾意:“……”
她瞥了一眼目光火热的黎珂,又转向面色平静的艾意,心中一乐,带着点长辈式的八卦:“小伙子,我这双眼睛可毒着呢!你们俩,是不是在处对象啊?”
黎珂一愣,随即露出一口大白牙点了点头,脱口而出:“是!”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不是…”他转头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艾意:“是不是啊?”
艾意看了一眼黎珂:“你很在意这种称谓关系吗?”他伸出手将黎珂往外推了推,“根据《民法典》第1042条规定,未办理结婚登记的同居关系不受法律保护。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存在恋爱关系,在法律关系上,双方都保有选择其他伴侣的法定权利……”
“喂喂喂!”黎珂一把抓住那只欲撤走的手腕,“你什么意思?除了老子你还想选别人?”
“我有这个的权利。”
“操!”黎珂直接炸毛,“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扛去民政局!老子才不管别的,反正这辈子就认定你了!咱们就是在处对象!”
艾意:“随你。”
李锦年、孟静姝:“……”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即将蔓延时。
哔——
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轻轻按了下喇叭,孟静姝转头向司机点了下头,对三人说道:“孩子们,我还有点事必须要回研究院一趟,你们一路上务必要小心。”
李锦年点了点头:“嗯,孟院长你也要保重身体。”
“本知人心不似树,何意人别似花离…”冬日的阳光下,孟静姝满头的白发被镀上一层金色,风吹动着发丝,她眼角的鱼尾纹轻轻皱起,却掩不住那双充满不舍的眼睛。
她微笑着,轻轻扬起手臂,用力地朝三人挥了挥手:“一路平安!”
艾意沉默着目送轿车开走,转头朝李锦年说道:“方便带我去证物室吗?我想去见见她。”
李锦年微微颔首:“好。”
黎珂这瞬间彻底僵住了,心里暗骂一声操——该来的总归躲不过。
那晚的画面猛地撞进脑子里:他亲手拧断艾意母亲的头,还把人的脸用拳头砸的歌稀巴烂……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恐慌混着尴尬往上涌,他站在艾意旁边,那点平时的痞气荡然无存,眼神里竟透出几分瑟缩。
“对不住。”黎珂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试探着伸出去,想碰碰艾意的手。
艾意像是没听见,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侧手,避开了……
他越过黎珂快步跟上李锦年。
“……”
黎珂盯着他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他亲手把人家母亲解决了,说难听点那近乎虐杀。上次虽说把话摊开了,可这种事哪能那么轻易翻篇?他肯定恨死自己了吧?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想到这儿,拳头攥得咯吱响,可也就愣了那么几秒,立马两步并作一步匆匆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艾意的手腕。还不等他挣扎,黎珂的手指就紧紧扣住艾意那略显冰凉的手指,将他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暖烘烘的手里。
操,恨就恨吧!反正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松手!
……
就这样,三人来到了军区负三楼的证物室,李锦年在门禁系统前扫了脸和指纹,“咔”的一声电子锁打开。
门一推开,一股陈旧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牛皮口袋和铁柜,有的因长时间受潮而长出了斑驳的霉斑,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
昏黄的灯光下,整个证物室显得格外阴森。
李锦年用手扇了两下漂浮在空中的灰尘,随后反手把灯全部打开,他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转头对艾意说:“需要我们陪你吗?还是你想一个人进去?”
“谢谢,我自己过去。”艾意不带一丝犹豫的说完,他用力甩开了黎珂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房间走去。
黎珂被甩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脸立马黑了,但下一秒却硬生生扯出个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长腿一迈追上去,死皮赖脸地把胳膊往艾意肩上一搭,结实的手臂带着股不容挣脱的劲儿,把人牢牢锁在自己身侧,还故意捏着嗓子装腔作势:“哎哎哎别走啊!这儿黑黢黢的多吓人~哥哥我怕怕~小艾同学带带我呗,别丢下人家一个嘛!”
李锦年:“……”
艾意此时根本没心情理他,径直走进房间就看到艾依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此时她的头部已经被修复好了,面容显得异常平和,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她的胸前放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瓣娇嫩欲滴,应该是有人才来祭奠过,艾意走上前去,一把将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黎珂站在旁边,用胳膊肘怼了怼李锦年,压着嗓子嘀咕:“这啥情况?不是被我给……”
话没说完就被李锦年打断了,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指尖在唇前轻轻一竖,眼神示意别出声。
艾意就那么站在艾依的尸体前,一动不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妈。”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突然涌上喉头。
他下意识地俯身,就像自己三岁那年冲过高压水枪,满身湿透大哭着将额头贴在艾依冰冷的手臂上的动作一样,这个场景让他恍惚间又变回了那个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实验服,极度爱哭极度胆小的孩子。
他就这样静静地靠着,目光呆滞地追随着空气中一粒浮尘。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波动。
“这是...悲伤吗?好陌生又遥远的情绪。”他在心里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胸腔里那股陌生的酸涩感是怎么回事?心脏的位置明明早就被精密仪器取代,为什么还会感到这样真切的疼痛?
不,这不是悲伤,准确来说不全是!是更深的东西……是、恐惧……
恐惧艾依从此彻底消失,恐惧唯一曾给予过暖意的人彻底离开,恐惧自己又要变回那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可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艾依平静的脸上,心底泛起一丝自嘲的冷意。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现在的情绪并非源于和艾依永别的悲伤,而是自己失去依靠的恐慌……好自私,我竟然这么自私……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闪回,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研究员下达最后的指令,“实验失败,实验体艾依,立即处决你怀中的实验品。”
当刀尖悬在头顶时,艾依眼中突然迸发的挣扎,她的手臂剧烈颤抖着,仿生皮肤下迸发出异常的能量波动——那是第一次,一个仿生人突破了核心指令的束缚。
“明明杀了我就可以解脱,杀了我才是最优解...”他轻声呢喃,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你为什么要反抗指令...为什么要选择痛苦...”
黎珂看着艾意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他印象里,艾意向来把沉溺情绪当做浪费时间!可眼下这模样,简直不对劲到了骨子里了!
他到底过去受了多少罪?跟艾依之间又藏着多少事?
黎珂咬了咬牙,心里那股子劲儿上来了——妈的,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这事没个交代,他这心里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别想舒坦!
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三分钟,也许是三小时。
艾意终于缓缓直起身,着李锦年说道:“遗体,我能带走吗?”
李锦年看了一眼面色安详的艾依,摇了摇头,声音有点无奈的说道:“对不起,阿姨做为为数不多的觉醒意识的仿真人还有可研究价值,我暂时没有权利可以让你带走。”
艾意愣了愣,重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死了……还要被研究吗?”
“你说什么?”黎珂见他表情不对,心头一紧,大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艾意?”
话音刚落,一股剧烈的电磁场突然从艾意身上炸开,空气中伴随着细小的火花,不断发出啪啪的声音,黎珂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艾意,摸着他肩膀的手被电火花打的生痛!
站在一旁的李锦年迅速拉住黎珂:“离他远点!!”
黎珂被李锦年拽得踉跄后退,退到门口时浑身就跟过电似的,连喘气都带着电流灼烧的刺痛,妈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只见艾意低着头,嘴里轻轻的说着:“逼她觉醒自我意识,又从没有把她真正当做一个独立的人格来对待,你们人类真的糟糕透了!”
话音落,他猛地抬起头。
李锦年、黎珂:“!!!”
他的瞳孔彻底扩成了骇人的纯黑,整个房间的金属物件都在疯狂震颤,连塞满文件的铁皮柜都“哐当”一声悬空而起,在狂暴的电磁场里打着旋儿乱撞。
“她已经死了。”艾意的声音完全失真,变成机械与人类声线的诡异混合,“关序还想要研究她什么?!还要像以前那样每周的高压电击!情感剥夺!把她折磨的还不够吗?!”
黎珂怔怔地望着眼前失控的艾意,他从未见过他如此人类化的愤怒。
“够了!”
黎珂突然爆喝一声,胳膊一甩挣开李锦年的手,跟不要命似的一头扎进那片肆虐的电磁场里。
“黎珂!你会死的!”李锦年对着黎珂呵斥道,他每说一句话,嗓子都像被电钻生生钻开的痛:“滚出来!”
可黎珂这会儿早被电流穿了个透,浑身的皮肉都像在油锅里炸,他愣是咬碎了牙没哼一声,双臂一伸就把艾意死死搂进怀里!刺目的电光在他们之间炸开,黎珂的衣服在高压电流下一片片碎裂,露出下面被灼得通红皮开肉绽的皮肤!
“看着我!”他死死扣住艾意的后脑,强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都他妈结束了!有老子在,谁也别想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当研究品!
电流在两人之间疯狂流窜,黎珂的肌肉因剧痛而痉挛,却抱得更紧,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焦黑的地面上,随即启动体内猎豹基因,让心脏在360次每分钟的剧烈跳动,因为这是唯一能抵抗高压电流麻痹的活命方法。
“乖…没事了...没事了...”黎珂轻声呢喃,手掌一下下轻抚着艾意的后背,每一次触碰每一次与艾意衣服的摩擦都能感受到雷击一样直击天灵盖的剧痛,但他依然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安抚的动作,鲜血从他的嘴角不断溢出,与汗水混合着滴落。
他硬撑着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在这儿呢……老子永远都在……”
随着他嘶哑的承诺,艾意扩散的瞳孔终于开始聚焦。
渐渐他的眼睛恢复了清明,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周围的电磁场也随之消失,干燥的空气中弥漫了火星味,他看着满身是血的黎珂,嘴巴轻轻张了张,发出一声非常短促的单音节词,然后头一歪倒在了黎珂怀里。
李锦年扶着门框踉跄地走进来,胸口传来阵阵麻痹的刺痛。
不愧是给艾意用的战隼级仿真人身体,刚刚释放的能量实在太可怕,他看了一眼整个都被电的焦黑的证物间和奄奄一息的黎珂,眼神复杂地叹了口气
“锦年...”黎珂满身是血地瘫坐在地上,双臂仍紧紧箍着昏迷的艾意,“你看到刚刚艾意的眼神了吗?”
李锦年沉默地摘下被震碎的眼镜,他当然看见了——那双眼睛里纯粹的杀意,和当年杀人夜所有仿真人失控时如出一辙。
没等李锦年回答自顾自颓然地摇了摇头,“还有....”黎珂突然抬起头,被电焦的额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李锦年,“他刚才说的过去究竟是什么,你们他妈的到底瞒了我多少?”
李锦年依旧沉默,似乎在权衡着该说些什么。
黎珂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关序那狗娘养的到底干了什么?!”
“黎珂……”李锦年终于开口,语气沉了沉,“艾意的过去,他应该跟你说过。既然你选了他,就该信他说的。”
“放屁!”黎珂猛地拔高声音,怀里的艾意被震得微微动了下,他立刻放轻了动作,却没压下火气,“他说仿真人把他养大的——我问你,仿真人只有归属权,哪来的抚养权?!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那些实验又是他妈什么鬼?你们是不是把他当实验品折腾了?!”
“黎珂!”李锦年厉声打断,“别在这跟我发疯!也别再问他的事,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
黎珂颓然地低下头,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苦涩:“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上次在他家的时候,他给我讲了他的过去,我自以为从此他会愿意把我当另一半来看待,但其实有些事连他妈关序都能参与他的过去,而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傻逼的那个!”
“行了,他有他的顾虑。”
“什么顾虑?”黎珂猛地抬头,“顾虑就是把我当傻逼一样耍得团团转?合着就跟逗狗似的,说一半藏一半是吧?!”
李锦年看着眼前颓废的黎珂,突然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
他猛的一把揪住黎珂的衣领,将他狠狠按在墙上:“黎珂!你给我清醒点!”
黎珂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得一愣,怀里的人险些滑落,他下意识想要反击,却在看到李锦年眼中罕见的怒意时僵住了。
“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艾意不告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他顿了顿,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黎珂,“要么等他自己开口,要么...”
“要么什么?”黎珂哑着嗓子问。
李锦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扔给他:“要么自己去查。军区档案部一级权限,够你查到想知道的一切。”转身时又补了一句,“但想清楚,有些真相...知道了就回不去了。”
说完,他摸出手机拨通急救电话,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地址和情况,随即转身就走,只留下满身是血的黎珂和那张静静躺在他腿上的磁卡,在一片狼藉里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