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画中人》栖梧枝

2、第二章 画中人来

　　柯子瑜一整夜都没睡好。

　　每当闭上眼睛，温婉那双含着星光的眼睛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他翻来覆去，床单被折腾得皱皱巴巴。凌晨四点，他终于放弃挣扎，起身打开电脑，搜索"画中人物成真"、"壁画女子复活"之类的关键词。

　　结果可想而知——除了各种神话传说和都市怪谈，没有任何科学解释。子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

　　"算了，眼见为实。"他关掉电脑，决定接受这个超现实的事实。

　　清晨七点，子瑜就提着早餐匆匆赶往那条小巷。他的心跳随着每一步接近而加速，既期待又害怕——万一昨晚只是一场梦呢？万一温婉已经消失了怎么办？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子瑜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温婉就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伸手轻抚墙上的壁画。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长发如瀑般垂落，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对襟襦裙，衣袂飘飘，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子瑜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幅美景。

　　似乎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温婉突然转过身来。看到子瑜的瞬间，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子瑜！"她小跑着迎上来，动作比昨晚流畅多了，"你来了。"

　　"嗯，给你带了早餐。"子瑜举起手中的塑料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豆浆和包子。"

　　温婉好奇地接过袋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看："豆浆...是菽乳吗？包子我认得，只是这盛器..."她用手指戳了戳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响声。

　　子瑜忍不住笑了："这叫塑料袋，是现代人用来装东西的。来，我教你打开。"

　　他示范如何解开塑料袋的结，温婉学得认真，但手指不太灵活，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子瑜下意识地伸手帮她，两人的手指在空中相触，一股微弱的电流瞬间流过全身。温婉猛地缩回手，脸颊泛起红晕。

　　"抱歉。"子瑜也感到一阵尴尬，赶紧转移话题，"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温婉摇摇头："画中之魂无需睡眠。我只是...存在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轻轻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吃！"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子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从画中走出的女子，对现代世界的一切都如此新奇，像个刚出生的孩子般纯真。

　　"温婉，"子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扰他一夜的问题，"你真的来自一百年前？"

　　温婉咽下口中的食物，眼神变得飘忽："确切地说，是光绪二十四年...也就是公元1898年。"她抬头看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光，"那年我十八岁，家中经营绸缎庄，还算富足。有位名叫柳寒烟的画师常来为家父作画，他说要为我画一幅肖像..."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子瑜注意到墙上的藤蔓又开始微微颤动，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波动。

　　"后来发生了什么？"子瑜轻声问。

　　温婉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记不清了...只记得画完后，我突然被困在画中，无法言语，无法动弹，只能看着外界时光流逝..."她突然抓住子瑜的手，"直到你出现，用真心和鲜血将我释放。"

　　子瑜被她冰凉的触感惊到，但没忍心抽回手。他能感觉到温婉的颤抖，那是百年孤寂留下的痕迹。

　　"好了，不想那些了。"他轻轻回握她的手，"既然你现在自由了，就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不过..."他环顾四周，"我们不能一直站在这里。得想办法扩大你的活动范围。"

　　温婉眨了眨眼："昨夜你离开后，我试着...延伸自己。发现只要不离开这面墙太远，我就能保持形体。"她指向小巷尽头，"最远可以到那个拐角处。"

　　子瑜估算了一下，大约五十米的半径。"那我家还在范围之外。"他思考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带着墙的一部分走。"子瑜突然灵光一闪，"比如...这些藤蔓！如果折下一枝带着，是不是就能延伸你的活动范围？"

　　温婉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我从未想过。或许可以一试？"

　　子瑜立刻走到墙边，小心地折下一段带着叶子的藤蔓。他递给温婉："拿着这个，我们慢慢走远试试。"

　　温婉接过藤蔓，紧紧攥在手中。两人开始向巷子外走去，一步，两步...当走到昨晚温婉开始变透明的位置时，子瑜紧张地看着她。

　　"感觉如何？"

　　温婉低头看了看自己，露出惊喜的笑容："真的有用！我没有变淡！"

　　子瑜松了口气，笑道："太好了！那现在...你愿意来我家看看吗？我可以给你介绍更多现代的东西。"

　　温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好奇取代："好。"

　　就这样，温婉握着那截藤蔓，跟着子瑜穿过两条街，来到了他住的公寓楼。电梯门打开时，温婉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是个...铁箱子？"她警惕地问。

　　"这叫电梯，可以快速带我们上楼。"子瑜耐心解释，"不用爬楼梯了。"

　　温婉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进电梯。当电梯开始上升时，她惊叫一声，紧紧抓住子瑜的手臂。子瑜能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

　　"别怕，很快就到。"他轻声安慰，奇怪的是，他并不反感这种近距离接触。

　　电梯停在六楼，门一打开，温婉就冲了出去，大口喘着气："这法器...太可怕了！"

　　子瑜忍俊不禁："不是法器，只是机器。来吧，这就是我家。"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侧身让温婉先进。温婉站在门口，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乳胶漆的白色墙壁，木质地板，布艺沙发，液晶电视...每一样都让她惊叹不已。

　　"这墙壁如此光滑！"她轻轻抚摸墙面，"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乳胶漆，一种...呃，化学涂料。"子瑜发现自己要解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先别管这些，来，我带你看看房间。"

　　他领着温婉参观自己的一居室公寓，从客厅到厨房再到浴室。温婉对每样电器都充满好奇，特别是当子瑜打开电灯开关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长明灯？不用添油？"

　　"这叫电灯，用电的。"子瑜笑着解释，"现在全世界都在用电，照明、做饭、取暖...几乎所有事情都离不开电。"

　　温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向电视机："那这个黑镜子是做什么的？"

　　子瑜打开电视，正好在播放早间新闻。温婉看到屏幕里出现的人像，吓得躲到了子瑜身后："有人被关在里面了！"

　　"不是的，这是..."子瑜花了十分钟才勉强让她理解电视的原理，最后决定放弃，"算了，以后再慢慢解释。你先休息一下吧。"

　　他指向沙发，但温婉却径直走向窗边的一把扶手椅，优雅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个姿势如此自然，仿佛她生来就该这样端坐。

　　子瑜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与一个真正的古代闺秀共处一室。这个认知让他既兴奋又忐忑。

　　"要喝点什么吗？茶？咖啡？"他问道。

　　"茶就好。"温婉微笑着说，"家父从前收藏了不少好茶，我最爱西湖龙井。"

　　子瑜挠挠头："呃...我只有茶包。立顿红茶可以吗？"

　　"茶...包？"温婉困惑地眨眨眼。

　　二十分钟后，温婉小口啜饮着杯中的茶，表情有些勉强："味道...很特别。"

　　子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很多东西都简化了。"他顿了顿，"对了，你应该换身衣服。穿着古装出门太显眼了。"

　　温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这是我唯一的一身了。"

　　"我有几件宽松的T恤和运动裤，你应该能穿。"子瑜从衣柜里翻出几件衣服，"浴室在那边，你可以去换。我教你用淋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子瑜耐心地教温婉使用各种现代卫浴设备。当热水从花洒中喷出时，温婉惊喜的叫声差点引来邻居的投诉。

　　"这太神奇了！"她隔着门喊道，"水自己变热了，还从这么多小孔里喷出来！"

　　子瑜靠在浴室外的墙上，忍不住微笑。听着温婉孩子般的惊叹，他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当温婉终于穿着他的T恤和运动裤走出来时，子瑜的呼吸为之一窒。虽然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却掩不住她天生的优雅气质。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怎么样？"她有些不安地扯着过长的裤脚。

　　"很...很好。"子瑜赶紧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就是头发...得梳一下。"

　　他找来梳子和吹风机，温婉对吹风机这个"会吹热风的法器"又惊又怕，但在子瑜的鼓励下，她终于允许他用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

　　"你的头发真长。"子瑜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长发，生怕扯痛她，"在古代，所有女子都留这么长的头发吗？"

　　"大家闺秀都是。"温婉轻声回答，"每天早晨，丫鬟会帮我梳各种发髻...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子瑜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得伤感，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想看看我的画吗？我是个画家...虽然不太成功。"

　　他带温婉来到角落的画架前，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城市风景。温婉仔细端详着，突然伸手轻轻触摸画布上的笔触。

　　"这里的光影处理得很好，"她指着天空的部分，"但远处的建筑缺乏层次感，如果能加些薄雾效果会更好。"

　　子瑜惊讶地看着她："你懂画？"

　　温婉微微一笑："家父爱好收藏字画，我从小耳濡目染。后来柳画师...就是囚禁我的那个人，也曾教我一些技法。"

　　听到那个画师的名字，子瑜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快。他摇摇头，专注于温婉的建议："你说得对，加些薄雾会更有纵深感。你的眼光很专业。"

　　"你的笔触很有生命力，"温婉真诚地说，"比我见过的许多画作都要生动。"

　　这样的赞美从一位真正的古典美人嘴里说出来，让子瑜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突然有了创作的冲动。

　　"我能为你画幅肖像吗？"话一出口，子瑜就后悔了——温婉就是从画中被囚禁的，这个请求会不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但出乎意料的是，温婉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很乐意。但这次...请别用血。"

　　子瑜大笑："保证不用！"

　　他迅速准备好画具，让温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晨光透过纱帘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子瑜专注地观察着她的轮廓，开始在画布上勾勒线条。

　　"你知道吗，"温婉轻声说，"在画中百年，我见过无数人从墙前经过，但只有你真正看见了我。"

　　子瑜的笔尖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其他人只是匆匆路过，从未注意过墙上的图案。"温婉的目光穿过窗户，看向远方，"只有你停下脚步，用心观察，然后...创造了我。"

　　子瑜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继续专注于画作。房间里只剩下铅笔在画布上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温婉突然开口："子瑜，那是什么？"她指向子瑜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哦，那是手机。现代人用来通讯的工具。"子瑜放下画笔，拿起手机，"可以打电话...呃，就是远距离对话，还能上网查资料、拍照..."

　　"拍照？"温婉好奇地凑过来，"就像西洋镜那样？"

　　子瑜点点头，打开相机功能："来，笑一个。"

　　他对着温婉按下快门，然后给她看屏幕上的照片。温婉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那个小方块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比画师画得还像！"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屏幕，"我能试试吗？"

　　子瑜把手机递给她，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相机。温婉学得很快，不久就开始对着房间里的各种物品拍照，每拍一张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

　　"这个角度光线更好。"子瑜站到她身后，伸手帮她调整手机的角度。这个姿势让他几乎将温婉环抱在怀中，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像是古书和檀木混合的气息。

　　温婉似乎也意识到了两人过近的距离，她的耳尖微微泛红，但没有躲开。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温婉的身体突然变得半透明，手机从她手中穿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温婉！"子瑜惊慌地抓住她的肩膀，却感觉像是抓住了一团雾气。

　　温婉低头看着自己逐渐消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藤蔓...枯萎了..."

　　子瑜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段藤蔓已经蔫了，叶子开始发黄。他立刻冲向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

　　"快，把它插在水里！"他找来一个小杯子，装上水，将藤蔓插进去。

　　几秒钟后，温婉的身体重新变得实在。她长舒一口气，虚弱地靠在子瑜肩上。

　　"看来这段藤蔓需要水和阳光才能存活。"子瑜轻拍她的背，"别怕，我会照顾好它的。"

　　温婉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感激："谢谢你，子瑜。如果没有你..."

　　"别这么说。"子瑜突然有些心疼，"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你需要休息。"

　　他扶着温婉到沙发上躺下，为她盖上毯子。温婉确实看起来很疲惫，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子瑜坐在旁边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她安详的睡颜。这个从画中走出的女子，带给他的不仅是困惑和惊奇，还有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感。仅仅相识一天，他却感觉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窗外，阳光正好。那截插在水中的藤蔓，在阳光下舒展开叶子，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