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难测唯月知》云深时月下

3、第三章

　　一

　　且见长明身量倏忽变大，载着他们腾云而上，又回到了玉池边上。不远处长歆树黯淡无光，已然枯死。
　　“不梦仙人此话何解？”徐紫笑开口问道。
　　“如若能重来一次，朱砂与长歆结果又是如何呢？”风微月负手而立，注视着长歆树道。
　　“据我所见，朱砂本是带着目的接近长歆的，但最后她似乎后悔了。”
　　“果既生悲，何如莫遇？”
　　“不，长歆明知朱砂心思，却依然如此，只有一个可能。”徐紫笑轻轻摇头，忽而坚定道，“在朱砂尚未表明心意之时，他早已情根深种。”
　　“无根无据。”风微月不置可否。
　　“你不相信么？可惜也不能再找一个长歆来证明了。”徐紫笑托着下颌，垂头丧气。
　　“若有其落花，我或许有办法召回长歆之魂。”风微月又道。
　　“巧了不是。”徐紫笑眼眸一闪，看着长明浅笑道。
　　她拉着风微月来到长明埋花之地，按着掩埋的痕迹刨开松软的土壤。
　　“这里有它最后一朵落花。”
　　只见土壤中静躺一朵发光的长歆花。风微月咬破指尖血空中画符，金光灿然，将长歆花层层包裹。少顷，金光破开，其内化作一粒种子以飞快的速度生根发芽，重又长成一树繁花。
　　只余虚影，香气犹存。
　　“咳咳……”风微月被这浓香呛住，连连咳嗽。
　　“你怎么样了？”徐紫笑轻轻拍他背，给他顺气。
　　“我们先躲起来。”
　　“为什……”
　　风微月急忙捂住她的嘴，与她躲到一旁。徐紫笑定睛一瞧，原是又有人来了。
　　那人竟是朱砂么？倒是比她之前所见的朱砂还要青涩几分。她又回眸瞟向风微月，他怎么神色有点奇怪？
　　风微月蜷起手指，手心一点濡湿，很快被他的寒芒凝结成冰。

　　“今天的术法笔试我明明与牡丹姐姐不分高下，可是为什么把第一名给了她？我明明做的比她还要好……”
　　朱砂泪脸婆娑，一滴滴地落在长歆树上。
　　她又道：“好吧，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太冲动，为了赢总是误伤了同伴。”
　　长歆树悄然闪烁着光亮。
　　朱砂自言自语，把自己说得累了，便倚在树旁睡着了。
　　长歆自树中而出，默默在一旁陪着她。以树叶为纸，在上面认真地写着什么，又放在朱砂手里。
　　等到朱砂将醒之际，他又躲回树中。
　　“经寒彻骨，花自扑鼻。”朱砂看着手中树叶念道。
　　“是谁给我的呢？”她感慨道。
　　“姑娘醒了，不知因何失意呢？”幽九离悠悠走来，面带笑意。
　　“是你。”朱砂目光一震。
　　“此处还有其他人么？”幽九离低头看她，眼神甚是耐人寻味。
　　“我有凌云志，奈何总是差一点。”朱砂垂头轻叹。
　　“我也是如此啊。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只有我能懂你啊。”幽九离随意拿起她手中的树叶瞧了一眼，又归还给她。
　　朱砂颇为动容，与他一同离去。
　　长歆树空坠青叶，但余花香长留。

　　二

　　“岂有此理！原来朱砂的知己本是长歆，是幽九离冒领了。”徐紫笑气愤填膺，不由得握紧双拳。
　　“溯果回因，来路即是一切因果的源头。”风微月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
　　“该相逢的人终会相逢，我们所能做的，便是让遗憾成为遗憾。”风微月徐徐开口，声音冰凉。
　　“我知道了，因是朱砂的泪，果是长歆那颗琉璃心。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徐紫笑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找到已经发生一切之时的那个朱砂，取其泪滴于琉璃心上。”
　　两人会意，隐身躲在已经枯死的长歆树后。
　　不多时，只见朱砂果真捧着心来到长歆树下。她试图将此心续给长歆树，却是徒劳无用。
　　“长歆，你真的回不来了么？”
　　“我……我明明是那样为你心痛，却始终都不曾为你哭泣。可是为何，我眼中无泪呢？”她怀里抱心，长卧树下，心灰意冷。

　　“她这是……”徐紫笑困惑道。她那样伤心，又不是装出来的，为何会哭不出来呢？
　　“我曾听闻，以眼泪与魔做交易可以增长修为。”风微月缓声道。
　　“不如让她与长歆之魂见一面吧。”
　　“好。”
　　风微月稍稍颔首，双指绕圈，口中轻念咒语，华光闪现。

　　但见长歆自树下慢步走向朱砂，轻抚她柔长鬓发。
　　“朱砂，你不愿要我的心么？”他低声叹道。
　　朱砂如梦初醒，抬头一望唯余长歆虚影。
　　“如果可以的话，情愿剜心之人是我也不愿是你。”
　　“不必愧疚，我只是……心痛难忍，所以才剜了去。待到明年，又会有一个新的长歆来代替我，长长久久地下去。”
　　“可那样的话，我们……”
　　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将不复存在了。
　　“你是经寒彻骨，亦是花自扑鼻。朱砂，我很早以前便喜欢你了，在你落泪之时，便忍不住化出人形，然而终究没有勇气现身见你。”
　　“原来那人是你！”
　　朱砂遽然泪下，竟是一滴滴鲜血。
　　她的血泪滴在琉璃心上，自半空中化出了一个漩涡，将徐紫笑与风微月一并拖出此境。
　　“我会错了意，也认错了人。”朱砂最后道。

　　三

　　徐紫笑所居庭院处。
　　“我们出来了！”徐紫笑兴奋道。
　　“是啊。”风微月从容颔首。
　　此刻冰月蝶从他手心飞出，轻盈落在徐紫笑的肩头。
　　“冰月蝶，别来无恙啊。”
　　“你上次送的紫笑花，它很喜欢。”风微月眸子清澈，倏忽道。
　　徐紫笑面上微红，他怎么拿她的名字来打趣她？真是无地自容了。
　　“那你有喜欢的花么？”她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
　　风微月眸光忽闪，轻轻摇头。
　　他本是无情之人，又何来喜欢？
　　“那好吧，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吧？”徐紫笑焉了似地聋拉着头，又一下子提起劲来。
　　“是……我唯一的朋友。”风微月迟疑开口道。
　　“这可不行哦，我还希望你以后交更多的朋友，然后……”徐紫笑故意停顿，掩唇而笑。
　　“然后什么？”风微月果然上套了。
　　“然后向他们逐一介绍我，我可你第一个结识的朋友，要记在心里一辈子的。”徐紫笑半睁着眼瞧他，见他没有反应又道，“也不必记得那么久，记个十年八年也成的。”
　　“说好了便记一辈子。”风微月眉梢微挑，嘴角落一抹清冽笑意，堪堪对上她的视线，又道，“你也一样。”
　　“那倘若有一天，我成了你眼中最为厌恶之人呢？”徐紫笑一时停顿。
　　疾风中风微月长剑凝寒，白衣猎猎，他却道：“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厌恶你。”
　　“萍水相逢，我才不信你的话。”徐紫笑扭头蹲下，自顾自划土玩，心里暗暗得意。
　　“我从不骗人。”
　　风微月长身玉立，望向她的目光温和而笃定。三年不见，小姑娘长大了，个头也高了不少，只是依旧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那时被她的指尖触碰，他才真切感受到了暖。
　　她一腔赤子之心，轻易便融化了他内心寒芒。
　　也令他差点在她面前失态……
　　“那我便信你。”
　　徐紫笑朝他莞尔一笑，眼眸清亮，一直凝望着他孤影远去，且听风吟犹未休。她蓦然看向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落下一道浅浅伤痕，上面沁出殷红的血，血中隐隐带着紫光。
　　心中猛然一颤。

　　四

　　那册泛黄的竹简在风中干化，碎成粉末。谁能知道，那曾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而自以为身在局外的他们，何尝不是故事中人？
　　青衣仙人牵着小鹿长明，走进人间烟火里，要去见见曾经的故人。
　　“你相信前世今生么？”他为挣几个酒钱，重又拾起算命的老本行。
　　“三贯钱一卦，童叟无欺。”

　　徐府长廊处。
　　“阿笑，又偷偷跑去哪玩了？阿兄可是找了你许久。”
　　徐紫笑眸光轻抬，眼中倒映之人高扎着马尾，额间绑一条玄色编绳抹额，一袭宽松衣袍，嘴角噙笑，双目有神地望着她。
　　“阿兄。”她笑靥生花，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只闻得檀香淡淡，沁入心脾。
　　“该喝药了。”他声音温柔道。
　　“为什么每天都要喝这么苦的药啊？”徐紫笑撅起嘴，埋怨道。
　　“阿笑乖，再过几个月，待到你十八岁生辰后便不必再喝了。”他伸手覆上她发顶，柔声安慰道。
　　“真的！到那时我便会好了么？”徐紫笑忽然眼眸一亮，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反复确认道。
　　“嗯。”尾音未落，他唇角已勾起一抹笑意，揉乱了她的发丝。

　　街边小巷。
　　除了几枚铜钱、罗盘、朱砂笔，空空如也的八仙桌上落下三贯钱。
　　“老道，给我算一卦呗。”一个十一二岁背上负剑的蓝衣小少年剑眉微扬，意气风发道。
　　“你命中有贵人，但需你主动寻之。”青衣仙人捋着美髯从容道。
　　他正要拿起那三贯钱，忽然被对方拦下。小少年指节泛着薄茧，虎口一道狭长的旧疤，甚是触目惊心。
　　“等等，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他坦言道。
　　“孩子，想要成为天下闻名的剑客么？你背后之人可以帮你。”青衣仙人早已看穿他的心思。
　　小少年蓦地回头，只见一人面若冰霜，手中一把银蓝长剑，周身清寒之气。
　　“不梦仙人？”
　　风微月正在惊讶怎么又遇到那放鹿仙人，此时却有一个小少年紧紧抱住他的腿说道：“白衣哥哥，请收我为徒吧。”
　　他淡眸瞥向不梦仙人。
　　“孩子，你是我第一个客人，便再赠送你一卦。”不梦仙人并不看他，忽而对小少年神秘道，“看你印堂发黑，许是家中有劫，还不速速回去。”
　　“啊？”小少年愣了一瞬僵立原地，心里隐隐不安。
　　倒是风微月瞳孔中微光一颤，急急召出冰月蝶，将他们传送回那小少年的家中。
　　“三界不安，看来人间要起一场大风波喽。”不梦仙人拧起眉头。
　　但见满堂腥血犹未销，冷尸横卧风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