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登陆》阿三它

1、窥视

　　雨停了，天没亮。

　　女人站在窗前抽烟，身形瘦长，光裸的小腿埋在睡衣裙下的影子里。灰蓝色的薄布贴在皮肤上。香烟燃烧的声音细碎，像骨头劈裂，火星昏黄地映出她削尖的下颌和隐隐青黑的眼窝。

　　她又瘦了些。

　　墙角摆着拖把、水桶、和一瓶从未断过的漂白水。她每天清洗地板、浴室、手心和指甲缝——动作缓慢，却精确。像是给自己举行某种仪式。洗净、擦干、换一身整洁的衣服，再慢慢地坐回到沙发上，点一支烟。

　　她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坚持这些，但她也不想停。

　　她不喜欢肮脏。

　　烟快抽完的时候，她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那盏冷白灯照亮她苍白的面孔，鼻尖透红，嘴唇发干。她取出最后一罐无糖汽水，手背在光里发着细微的抖，腕上的旧伤痕像是在皮肤下结了第二层骨。

　　她没有喝，只是拉开易拉罐，静静听着气体破裂的声音。

　　这一刻很安静。

　　像死过一次又被按回人间。

　　她还是会偶尔出门。

　　每天夜里三点到四点之间，她会穿好衣服，戴上帽子，下楼倒垃圾。

　　垃圾桶在小区拐角，要穿过一片空荡的鹅卵石小径。街灯昏黄，风穿过树叶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卫宁走得很慢，像在数着每一颗石子底下埋着的死意。

　　她刚拐过弯，就听见前面“哐啷”一声。

　　像是钥匙掉了。

　　有个男人走在前面，身形高大，挡住了灯。他的背影几乎把卫宁整个人压暗，宽肩覆着一件深色风衣，发丝在夜风中一动不动，像一团沉默的灰雾。

　　她站住。

　　他似乎察觉了，转过头来。

　　“啊……对不起。”男人低声说，嗓音哑哑的，像被冰水浸过的布，“不小心，吓到你了。”

　　她没说话。

　　他站起来，把钥匙握在手里，往她点点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开。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那件风衣被风吹动，飘摇得缓慢，像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走进黑里。

　　她没有在意。只是继续走到垃圾桶前，丢掉袋子，鬼使神牵的回头看了一眼——

　　小径已经空了。

　　就好像刚才那人根本没出现过。

　　他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仿佛从泥沼里脱出。他把手里的钥匙贴到脸上摩挲，掌心翻开，藏着一小片皱巴巴的塑料——她扔掉的药盒标签。他闻了很久，又像舔某种甜味一样舔了舔食指和拇指之间残留的印迹。

　　她吃药时用右手拈药片，手指碰到盒边的位置刚好在这里。

　　他的舌头在那一厘米的地方反复磨蹭，眼睛缓缓闭上。

　　十几分钟过去，他才不舍的将纸片放好

　　他打开屏幕，客厅摄像头跳出画面。

　　女人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用指腹擦着嘴角，烟灰掉在睡衣上。她没动，像是忘了要清理。半晌，她起身走进卫生间，身影消失在镜头死角。

　　男人盯着那个空画面，手掌收紧。

　　她刚刚擦嘴的动作太轻了，根本没擦干净。他盯着她嘴角那一点水渍，放大，又放大，直到看不清轮廓，只剩下一团深色模糊。

　　他抬手，像抚摸屏幕，手指轻轻掠过那一片黑影。

　　屋子里某一面墙上钉着她丢弃过的东西：空烟盒、割伤后用过的纱布、一小块她坐过的旧靠垫、甚至一张粘着头发的便利贴。每一样他都仔细编号，用密封袋装好，再按日子排序。她丢的垃圾是他的收藏。她遗忘的痕迹是他的圣物。

　　他坐在监控前，把一段录影回放了三遍。

　　她今晚没换衣服。只是在洗完澡之后把头发擦了干，又重新坐到沙发上。她把双腿盘起来，膝盖顶着下巴，像个被放错地方的标本。

　　他靠近屏幕，几乎能听见她呼吸的频率——那种把气往下咽的方式，像要把自己掐进身体深处。

　　他喃喃说了句什么，几乎听不清。声音很低，却黏得像要顺着屏幕渗出来。

　　凌晨四点，女人把手背贴在额头上，一动不动。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天了。每晚都太长，白天反而短得像错觉。

　　她坐在那里，像一块长时间风干的人体残片。眼神没有焦距，嘴唇却微微张着，好像想说话。

　　可她没有。

　　她只是慢慢抬头，看了眼空空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空无一物。

　　她盯了很久。

　　像是那里有什么东西，正以一种她不懂的姿态，慢慢靠近她，缠绕她，吞掉她。

　　她眨了眨眼，低声笑了下。

　　然后她站起身，去厨房洗掉刚才滴在手背上的那点烟灰。

　　她还是每天会洗干净自己。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

　　而他不需要被看到。他只需要在她没察觉的每一刻，向她靠近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