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夏》孤鸽

4、好像并没有那么了解他

　　下午两点整，周到站在天文馆的玻璃穹顶下。阳光透过几何结构的钢架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第三次看表时，分针已走过十五分钟。
　　他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红星修车行。
　　周到弯腰钻进去，浓郁的机油味混着金属锈蚀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沈昭正跪在一台拆开的发动机前，黑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白，上面沾满深褐色的油渍。
　　“天文馆的星象仪好看吗？”他没有抬头，扳手砸在铁皮工具箱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你迟到了。”周到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轴承凌晨才到货。”沈昭用牙咬开一包新的密封圈，左颊鼓起一块，“今天不装好，老板扣三天工钱。”他的右手小指上还缠着上周的创可贴，边缘已经翘起，露出下面发红的伤口。
　　角落里突然传来虚弱的咳嗽声。阁楼楼梯上坐着个瘦小的老太太，灰白头发扎成一个松散的发髻，脚边堆着药盒和注射器。沈昭立刻丢下扳手冲过去，动作熟练地撕开一袋止痛针剂。
　　“奶奶，再忍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手指在老人嶙峋的腕间寻找静脉时微微发抖。周到看见老人病号服袖口露出的住院腕带，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日期——三个月前。
　　周到盯着沈昭后背透出的肩胛骨轮廓出神。
　　结束后，沈昭安抚好一旁的老人，又来到发动机前认真安装轴承。
　　周到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你的奶奶，怎么了？”他一边观察着面前工作着的人，一边小心翼翼道。
　　沈昭也没隐瞒，“骨癌。”声音淡然却没意识到掺杂了几分忧伤，顿了顿又道，“晚期。”
　　周到愣神片刻，“抱歉。”脱口而出的两个字，随即他开始沉默，氛围也逐渐凝重。
　　面前的人认真的样子与平常的大大咧咧对比鲜明。沈昭擦了把汗，又把袖子撸高了点，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察觉到周到的目光，他顺着眼神的痕迹看自己的手臂，又把刚撸高的袖子慢慢放下。
　　周到细节地捕捉到沈昭的表情，感觉到对方的不适，便没有说什么。
　　他却也因此陷入了思考，那么明显的一片泛紫的针孔，他在与沈昭之前的相处中却没怎么注意到，意识里好像那时没有这般明显不然自己也不会发现不了。
　　他第一次感到沈昭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
　　印象里沈昭总是嬉皮笑脸地和自己说话，语气也总是有一股满不在乎的感觉。
　　但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却让周到感到了疏离，这让他对沈昭的认知进一步的加深。
　　他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他。
　　“要喝点水吗？”眼前的人率先开口打破僵持着的氛围。沈昭放下工具，正打算起身。
　　周到还在思考着，被他这一声礼貌的问候不得不将思绪拉回现实。
　　“好。”他下意识地回答，甚至还有些不清醒。
　　周到看着杯中的水，没有立即喝下，盯着沈昭的脸，突然开口，“下周六物理竞赛，别忘了。”他嘴巴微张，像是还有什么话未说完，但还是没有继续。
　　“知道。”沈昭一边专注地处理着轴承一边回答，并没有回头去看周到。
　　周到看着面前此人的背影，“你忙的话我就先走了。”过了几秒才慢慢吐出两个字，“再见。”
　　沈昭这才转头看他，“好，拜拜。”
　　周到点点头，转身走出修车行。
　　沈昭目送他远离，直到视线里的背影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