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鞘》茶己昭

73、太初砺剑（2）

　　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颇有种要拉开架势好好比一比的打算，当归连忙走出亭子：“等一下！能不能先说明一下为什么要打我啊？”

　　他停顿了一下，很快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难道是我说的那些话，你......”

　　当归稍加思索：“害羞了？”

　　乌衣：“......”

　　乌衣：“并没有。”

　　他话音刚落，下一轮攻势便已经袭来，只是并未像之前那样有肉眼可见的形体，身处其中的人只会感到一阵阴寒，实则却已经落入了包绕之中。

　　当归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只觉得脊背发凉，好像要大祸临头一样，但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

　　乌衣并不是真的想对他的神魂做什么，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测验，如今他果然已经无法轻易突破当归的神魂壁垒，这说明他的修为的确在自己之上了。

　　以如今的情形来看，算好事。但仅仅是神魂强大可还不够，多的是阴招对付自诩修为高深而疏于防备的人。

　　乌衣又看向被他放到一旁的剑匣：“你如今还记得多少剑术相关的事情？能否统御全部的刀剑？”

　　一说到这个，当归就来劲了，他立马就给乌衣现场展示了一番，神念一动，两把浅月、剩下的那把撼天，十二柄春风入画，甚至包括乌衣所铸的栖月，全都从剑匣之中飞出，如他所想那般将二人环绕。

　　当归忍不住勾起嘴角：“你看，随心所欲。”

　　乌衣点点头：“那剑术呢？”

　　当归“呃”了半天，然后歪了歪头：“我觉得到时候自然会想起来的。”

　　就像之前一样，这东西好像已经变成了某种深入骨髓的印记，没法忘记，摸到剑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可惜乌衣不太相信这种不确定的状态，他缓缓点头：“是吗......”

　　然后突然伸手抓住了一旁的撼天，以极快地速度向当归突刺。

　　这事发生得十分突然，当归没反应过来，撼天也没反应过来，只是意识到了过后当归也没有强制收回乌衣手中的那把撼天，他甚至生怕那周围环绕的其他刀剑伤到对方，让它们离得远了些，如此一来，一个简易的擂台就这么搭成了。

　　感谢豆娘在修筑院子时预留了足够的空地，不然此地怕是要重建了。

　　两把撼天剑并没有什么不同，恒蒙当初在铸造时似乎是故意如此设计，因而二人分别手持一把撼天，在武器上并没有什么不公平。

　　但当归有些意外，之前他几乎从未见过乌衣使用兵器，连他自己铸造的栖月都随手给了当归，如他自己所说，他不需要兵器。

　　不需要和不擅长使用之间差距还是有点大的，而且很显然，乌衣很擅长剑这种兵器。

　　他使用长剑的习惯和招式甚至令当归有些熟悉，似乎和他所用的同源，都是晋天门的招式，这倒不奇怪，毕竟二人都曾是晋天门的弟子，都会晋天门的基础剑术再正常不过。

　　但仅仅是作为入门必学的基础剑术的话，还不至于令他如此熟练，当归几乎就笃定了，乌衣和他一样，也是剑修。

　　可当归此前在聆音阁中窥见对方记忆之时，并没有他修习剑道的样子，也没有见到他的本命剑，他便认为对方并非剑修。

　　稍微抓住一丝喘息的机会，当归就脱口而出：“我在幻境之中看见了你的过去，你应该不是剑修才对。”

　　乌衣微微眯起眼：“幻境？我的过去？”

　　糟了，说漏嘴了。

　　这听上去好像自己是个窥探别人隐私的变态一样，当归顿时慌了神，更加口不择言起来：“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可没有主动去看，我也不知道会看见你。”

　　但仔细一回想，那裂缝也是他自己踏进去的，因为他知道了那是乌衣的幻境，约等于他就是主动去看的，故意去看的。

　　当归顿时哑口无言，辨无可辨，只好坦然认罪。

　　乌衣却没有因此而勃然大怒，他只是轻声道：“那并非完全是我的记忆，不过是从我的记忆中取材，有太多编造的内容，不可全信。”

　　不可全信，换句话说就是部分可信，当归立马就接话：“比如说？”

　　得寸进尺。乌衣抿住唇，停滞的攻势再次席卷而来，这一次他不打算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只是他毕竟已经舍弃这种兵器许久，比不上当归那么游刃有余，又或者是自始至终他的剑术都比不过对方。

　　乌衣不知为何想起了山巅之上无数次没有回应的叩问，试探也就此打住，他收了剑，倒提在身后。

　　“尚可。”乌衣如此点评当归如今的剑术。

　　可当归还是对于那个问题不依不挠，接着追问道:“所以你其实也是剑修？”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乌衣也很快承认了:“你是剑修，我自然也是剑修。”

　　尽管他其实没什么剑道上的天赋，连领教长老都向他再三确认，对于那个时候的乌衣而言，他已经知道自己没什么突出的天赋，选何种修炼的道路都是平平无奇，倒不如直接追寻某人的脚步。

　　当归又问道:“那你的本命剑呢？”

　　他从未见过乌衣用剑，也不曾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像是剑的东西，但倘若乌衣真的是剑修，本命剑就不该离身，对于剑修而言，在尚未凝聚起自己的剑意之前，这就相当于他们外置的半个神魂，剑修和剑缺一不可，这才算是完整。

　　乌衣似乎还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自他选择与这不详之物融为一体之后，往昔的修为算是前功尽弃，他一时半会真没想起来：“不知道，也许是丢了吧，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作过多纠缠，转而谈到当归自己：“我想再看看你的剑匣，以及你如今是否再能将全部的神魂寄宿其中。”

　　毕竟在苏醒之前，当归的神魂就相当于一直在剑匣之中休养，多半也是剑匣将他的神魂从雷劫之中保存下一点火种，就好像恒蒙在铸造之时就早有预想，他如今想要验证一番。

　　虽然还是对乌衣以前的事很好奇，但对方没有想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就不该强求，当归暂且保留疑惑，一边将放到一旁的剑匣提了过来。

　　此前乌衣也不是没有观摩过这个剑匣，他曾为了效仿恒蒙打造宝剑，遍览了不少稀世珍材，但这剑匣的材质，他却也是第一次见，看上去比其中的刀剑还要神秘。

　　乌衣低着头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退后。”

　　当归：“啊？”

　　虽然疑惑，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就听从了乌衣的指令。

　　却没想到立马就看见了令人惊愕的一幕，乌衣直接抬起撼天，重重劈砍在了剑匣之上。

　　只听一声余音回响的铮鸣，还似有火光迸溅，但除此之外，无论是撼天剑，还是剑匣，全都毫发无伤。

　　似乎是觉得这样验证剑匣的坚韧程度还不够，乌衣又朝旁边让了让，将撼天递给他：“你来试试。”

　　当归：“......”

　　当归：“呃，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不过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

　　乌衣：“为了确保你的剑匣的确能承受得住巨大的冲击。”

　　“它为什么要承受巨大冲击？”

　　“这样才能保证寄宿其中的你的神魂不被摧毁。”

　　“可我现在有躯体呀，我为什么要寄宿在这里面？”

　　这样的一问一答来来回回，乌衣总算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当归，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此次晋天门一行，凶险万分，绝非往昔经历能比，即便是我，也不能护你周全。”

　　看见他这番表情，听见这一番言辞，再没心没肺的人都该知道这绝非玩笑，当归自然也知道，他其实也从未轻视这一行的危险。

　　“我只是不想让你太过担忧。”他最后如此小声道。

　　当归低下头，将所有刀剑都一一收回剑匣之中，不仅如此，还小声嘀咕着他原本的计划：“我还打算趁你放松一点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回晋天门呢，关键在我，你其实不必卷入进来。”

　　岂止是不必卷入进来，这一路过来，几乎全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乌衣每一次都是因他受累，就算别人是心甘情愿，自己也不能觉得理所当然，更何况哪有让喜欢的人为自己冒险的道理呢。

　　知道了他的想法和计划，乌衣一时哑口无言，他并未因为当归这段时间的松弛表现而觉得有任何不该，就算对方的修为已经恢复得超过了自己，他也依旧将其视为需要自己庇护的对象。

　　更何况，倘若此行便是终点......起码在他阖眼之前，他也希望记住的是他最初天真的模样。

　　可他却没有想到，当归会一样怀着这种类似的想法。

　　乌衣沉默了半晌，似是在回忆他作为祁无伊时那短暂的一生，和他作为幽冥中人本该无尽的余生。

　　最后他微微笑道：“如果没有你，祁无伊穷极一生大概也只能止步于金丹，而四百年寿元已尽。是因为你，我才会残喘至今，倘若没有你，我这漫长余生，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