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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点墨成卿(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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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的确不记得应婉灵。
他从乌衣口中得知了对方的身份,知道在晋天门时她便时常跟在自己左右,可他却还是想不起半分。
但应婉灵刚才的模样他也看见了,她似乎是因为自己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就算不记得对方,也不该太过无情。
油灯的灯油快要燃尽,而黎明还很遥远。
没手没脚的生活让习惯了有实在躯体的当归有些无聊,他又开始瞎捉摸起来:“你说我再砍自己一刀会不会能想起来什么?”
此人已经两次三番地做出了这种自残的行径,也只有这种时候乌衣会觉得,哪怕是失忆了,一些天生的性格依然没有改变,尤其是在不惜命这方面上,事到如今他竟然有些无可奈何,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当归却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阻拦我呢。”
乌衣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你会听我的吗?”
当归:“说不定呢,说不定你劝的话我就听了。”
乌衣:“......”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还得谢谢对方这么善解人意。
但当归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打算给自己割上一刀,这方法虽然管用,起码在之前两次都比较管用,但那滋味并不好受,若非有什么紧急之事,还是少用为妙。
小二为应婉灵安排的新房间就在隔壁,换洗衣物是托老板找来的一套旧衣,是最朴素的款式,若是在以前,应婉灵定会嫌弃这衣物老旧,颜色朴实,一点都不好看,但她现在也变了,对这旧衣全盘接纳,然后将自己梳洗一番,换上干净的衣物和鞋袜,又一次敲响了房门。
她带来了一盏加满灯油的油灯,恰好在前辈燃尽之前替补上,此时亦还未到天明之时。乌衣不觉得自己和应婉灵会有什么旧可叙,她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来。
再次端正地坐到了桌边,应婉灵依旧沉默,让人猜不透她究竟想说什么。
当归第一个按捺不住,先开口:“呃.....师妹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熟悉的声音让应婉灵一个激灵,似乎是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别人的房间,一直这么沉默地坐着是不礼貌的。
她的目光依旧没有地方停留,漫无目的地在虚空中搜寻片刻,她又低下头来,嘴唇嚅动,还是没能说出口。
乌衣适时开口:“师姐接下来作何打算?”
倘若当归不是现在这个模样,也没有失去记忆,她大概会有更详细的计划和目标,只是这一切都在确认当归的状态之后全盘作废,她失去了目标。
应婉灵抬眼看向他,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个师弟,比起在晋天门中庸庸碌碌的某个弟子,她还是更熟悉对方那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没有回答乌衣的问题,只是沉思片刻,这才想起了掩藏在幽冥主这个名号下的另一个名字:“祁无伊?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和自己的真名久别重逢让人心中涌起一丝异样,乌衣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应婉灵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师兄的?不久,还是更早?”
乌衣:“恐怕比你想得要早。”
应婉灵一时又陷入沉默。她是靠着不久前复燃的命灯指引才会找到这里,但按照乌衣所说,他比这更早。除非这数百年来一直在关注着恒蒙相关的动向,她想不出对方为何会这么早就找到恒蒙。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那是一双棉麻布鞋,是她以前从来不会穿的东西。只是她现在神色坦然,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又继续问道:“在你遇见师兄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记忆了吗?”
乌衣:“是的。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现在的他,给自己取名为当归。”
“当归......”应婉灵念着这个名字,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和师兄的剑匣同名,是个好寓意。”
当归,当归,是应当归来之人。
只是归来的似乎并非晋天门的大师兄,万人景仰的绝世剑修,而是一个忘记了前尘旧事的新魂。
命灯的光芒大盛,即便是在被装在锦囊之中依然能透出一点微光,应婉灵将挂在腰间的锦囊拂到一边,尽量避开去看,微微侧过头,又问道:“师兄如今的实力还剩几成?”
她不见当归现身,也能猜到是因为对方没有躯体,晋天门大师兄渡劫身死,所有人都知道他没在雷劫下留下任何东西,无所凭依,又时隔这么多年才让命灯重燃,他的神魂估计也十分虚弱,一个虚弱的失去躯体的神魂,覆灭他似乎轻而易举。
乌衣低头:“略逊于我。”
他口中的略逊于我并非客套话,而是真实情况,事实上在那天之后,乌衣也拿不准当归现在的实力如何,他恢复的速度太快了,而乌衣对他巅峰时期的实力又不算了解。
可这话落到应婉灵耳中,却似乎是在客气。晋天门的大师兄恒蒙,不应该逊于他人,即便是晋天门的掌门人,他的师父,应婉灵都曾听他亲口承认过,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应当是这天下第一人。
应婉灵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没什么波动,却也让人知道她心中思绪万千。
她不再提问,乌衣也不会多说,二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旁观许久的当归总算是忍不住了,一直听两个人议论自己实在是奇怪,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更何况他最先开口,却没人回答,两个人在桌旁坐下倒是有问有答。
他先在乌衣的心底悄悄摸摸地开口,像是说悄悄话一般:“原来你以前叫祁无伊,无伊,乌衣,我就说我叫你乌衣的时候你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叫你原来的名字?”
神念传递,本就是在两个人之间交流,旁人没法听见,可他压低声音说悄悄话的语气实在是好笑,乌衣没纠正他,只是简短地予以了肯定。
须沙真人替他取的名字实在是听不出有什么期望,祁无伊,祁源自他被发现的地方,无伊却没什么讲究,似乎只是信口胡诌,甚至可以说不算什么好名字,好像命中总得失去点什么人,乌衣并不算喜欢,也就一直没有告诉当归自己原本的名字。
偷偷和乌衣说完悄悄话,当归觉得还是得当面说些什么,他将自己的视角放在桌子上,刚好在二人之间,然后清了清嗓子,虽然他现在没有嗓子可言,开口道:“讨论别人也得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吧?我就在这里呢,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应婉灵抬眼,她只是金丹,神魂无法离体,并不太习惯有人看不见却还能说话的情况,她也是这么说的:“师兄不见其人,我便疏忽了。”
疏忽?当归才不信,应婉灵进门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开口的,怎么可能会疏忽呢?若非他此刻长不出手来,不然一定会拍拍桌子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但眼下他也只能发出点声音,分外委屈:“唉,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觉得我现在好说话了,就可以随意拿捏了。”
若自己还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恒蒙,怕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叫什么?这叫人善被人欺,看来一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当归有些郁闷。
他如今的话绝无可能从曾经的恒蒙口中说出,乌衣已经见怪不怪,应婉灵却甚是惊奇,还因此轻笑出声。
当归有些害臊了:“别笑了。”
谁知他这话没能阻止,反倒让应婉灵笑意更盛,她以手掩面,却遮不住上扬的嘴角,垂下眼笑道:“师兄莫怪,实在是觉得此时此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从未想过你会用这么亲和的语气说话。”
因为这个小插曲,应婉灵身上的死气沉沉这才消散了大半,她语气轻快,神情也明媚起来,好像这才算是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也幸得这个小插曲,气氛总算没有那么凝重了,气氛不再凝重,时间也就流逝得快了起来,好像转眼就到了破晓时分。
乌衣昨日在陵城之中从城东走到城西,今天打算再从城南走到城北,似乎没把陵城犁个遍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即便身边又多了个人,他也没打算改变计划。
应婉灵虽然只是金丹,但从小在晋天门中见过的宝贝不少,对于一些不寻常的器物也算是略有见闻,在知道乌衣的目的是寻找一块也许并不算珍贵的玉石后,她陷入了某种沉默,但也很快接受了。
对方既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幽冥主,这么做自然也是有些道理的。
在陵城内摆摊贩卖过活日子的小贩们本就互通消息,昨日有个眼光刁钻的客人,一家一家挨着过问,什么也不买,这消息也早就在他们之间传遍了。
因而今日一上街,乌衣就能察觉到他人的目光不对,顺手再探探心,原因也就明了了。
乌衣将剑匣收了起来,藏在他那来源不明,原料不明,容量也不明的斗篷之下,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将撼天剑也一并收入其中,应婉灵跟在他身后,主动提出替他,或者是替当归,捧剑,她如今不似往常那么张扬,低着头跟着乌衣后面,倒像是个侍剑童子。
当归虽身居撼天之中,但五感并不相通,可再怎么不相通,他也觉得应婉灵的目光过于灼热了,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撼天本身。
她在晋天门中不是拔剑的弟子,虽然其他法器掌门不会吝啬,但是刀剑这种兵器,她也从来得不到上品。
也许是想起了剑中还有其他人,应婉灵避开了目光。
她也曾跟在恒蒙身边,不下一次地请求对方能否给自己也铸一把剑,可惜恒蒙回答她的从来只有一句话:你用不上。
剑修都不太喜欢让旁人触碰自己的佩剑,恒蒙尤其,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会在这里,因为这种原因,触碰到这把举世闻名的撼天剑。
想起旧事,她微微走神,直到乌衣再次重复了一遍:“应师姐,你需要修复金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