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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塞上寒江(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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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再不好的人都该看得出来,衔蝉大限将至。
她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作为一只猫妖,比起其他被豢养的同族,她已经活得够久了,逃亡途中所受的伤损害了她的根基,让她衰老得厉害,撑到如今已是奇迹,也许是见到了当归,才会一下子放松下来,迅速衰败。
落入此地的长剑名为撼天,剑如其名,威名在外,算是恒蒙比较常用的两把剑。一把在寒江天,无人发现,一把流落在外,并几度被传为是恒蒙的本命剑,哄抢得尤为激烈,最终那把撼天落入了聆音阁,成了他们的宗门至宝,并以此镇压了鲛人一族,延续至今。
而面前这把撼天,也拥有相同的伟力,开天辟地,以身镇界,数百年而不变。
只是它现在斜插在岩缝之间,看不出是那么厉害的剑。
衔蝉回过头,让出位置,示意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当归之前得到的两把都是短刀,严格来说算不得剑,如今见到的撼天,却是一把真正的长剑,剑身未因为这百年变迁而蒙尘,刃锋尤利,似乎是刚刚插在这里的。
他注视良久,却没有上手,而是看向衔蝉:“若我没记错的话,您曾说过,若是取走这把剑,无异于毁灭整个寒江天。”
也是如此,衔蝉之前才会不答应将此剑让出,可现在她又改了主意,当然不会是因为她觉得应该物归原主。
衔蝉点点头:“的确如此,但......”
她话未说完,而是看向乌衣,这几天下来,她对乌衣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如今这对视的模样,他们似乎私底下有什么不得了的交易,当归也看向了乌衣。
很可惜并没有什么约定好的事情,衔蝉到了这里才说,完全是破釜沉舟,某种意义上也在赌一个可能性,甚至可以说是在威胁他,虽然用于要挟的筹码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被二人同时注视着的乌衣双手环胸:“想要取代撼天的位置稳固一个小世界,无非就是换一个镇石,你想把自己做成镇石。”
衔蝉呵呵一笑:“此为万全之策。恩人寻回了宝剑,寒江天得以继续延续,我这个大限将至的老婆子,也能继续苟且偷生。”
说是苟且偷生,但没了形体,亦无法离开,和地缚灵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对于衔蝉而言,寒江天和其中的同族大于她自己。
乌衣垂眸:“今日你若是将那个女孩也捎来,说不定听完你的打算,她就能立刻顿悟。”
衔蝉:“说笑了,我的族人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呢,寒江天尚不是消散的时候。”
总算是听明白衔蝉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当归大概知道镇石是什么作用,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将一个活生生的生灵变作镇石,他看了看乌衣,又看了看衔蝉,有些不理解:“成为镇石?”
知道他失去了很多记忆,衔蝉也很照顾他,甚至柔声细语地替他解释了起来:“恩人有所不知,在我觉醒的传承记忆里,上古大妖们不少都会开辟自己的小世界,若是死后尸骨保存得当,便能化作镇石,让所开辟的小世界一直存在。人族修士里提到的不少无主秘境,就是那时遗留下来的。”
上古大妖通达天地,死后神魂堕为鬼神,尸骨亦有大用,但这镇石也不一定非得是妖族尸骨,他的剑不就......
“另一件事,便是关于您的宝剑撼天。我虽然怀疑自己的灵嗅,但长久相伴,我逐渐确认了我的灵嗅是正确的。”
衔蝉表情略微严肃了起来:“恩人,您的剑中,似乎有某位大能的尸骨,我只能判断出,那不是我的同族。”
也是如此,一把剑才能作为镇石,稳固寒江天数百年。
当归愣住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梳理出衔蝉想要表达的意思,自己的剑,难道是用某人的尸骨打造的?
他是万分讶异,乌衣也微微一怔,他知道当归的剑和剑匣都材质特殊,以他这么多年的眼界来看都无法判断,但他没有想过,会是因为这个问题。
凡人骨血无用,剑中尸骨还是位大能,可他想遍恒蒙身边所有的修士,都没有寻到那一种可能性。
恒蒙是白虹剑仙恒殊的儿子,世人都知道,但恒殊早在恒蒙出生之前就飞升了,相较之下,恒蒙的母亲却被人刻意隐去,她存在的唯一价值好像就是生下恒蒙,若要让乌衣推断熔炼进剑中的尸骨,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恒蒙的母亲。
但她应当不是什么大能,恒蒙铸剑是在金丹之后,而他的母亲应当在他幼时就离开了他,也许是凡人病逝,若她并非凡人,也该在修真界有所传言才对。
能称得上是大能的,在修真界都有名有姓,生卒年月,陨落原因都被记录在册,哪怕是乌衣这种在晋天门中不受待见的,成为幽冥主后,也有好事之人去刨根问底。
突然得知自己的剑里熔炼了他人尸骨,当归就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自己剑匣里装着的不再是浅月,而是两具小小的尸体,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好像下一秒就能脱口而出“这剑我不要了”。
但他心中所想,却不止这些。
当归走上前,握住剑柄,虽然在他的认知里这是头一次,但在那曾经存在过的记忆里,他应当非常熟悉这把剑,即便是失去了那些记忆,长剑也会代他记住。
他没有急着拔出长剑,而是同以往一样,试图用神魂探寻其中。
就和那两把浅月一样,预留出来的位置太过明显,在他人手中是凡器,只有容纳了他神魂的才是神兵。
当归还记得自己在试图探究剑匣时,会有许多零星的记忆片段浮现,他曾以为找回所有的剑就能通过这些碎片拼凑出大致的轮廓,但目前为止,他手里已经有了三把遗落的兵器,每一把都空空如也。
他又想起了覃城里,附在浅月之上的那个神魂,很明显他知道的东西比自己多得多,却没有一点打算告诉自己的意思,就好像,即便是曾经的自己,也不希望他找回记忆一样。
罢了,这样也好,自己都不想记得的会是什么好记忆。
当归收回手,回头看向衔蝉,他神情肃穆,看上去越发接近曾经的剑修恒蒙,语气也难得正经:“我有个提议。就算你愿意舍身成为寒江天的镇石,也不过是取代了撼天的位置,寒江天还是从前的寒江天,若是被外人发现,后果一样不堪设想。”
更何况,在失去了衔蝉的庇护之后,这点微弱的抵抗怕是会变得更加微不足道。
衔蝉笑意盈盈,似乎对于当归的话早就有所准备,或者说,她愿意破釜沉舟,等的就是他接下来的话。
可惜当归没有直接说出来,他还记得的事毕竟太少了,没正经多久,就又露怯了,求助的目光又投向了乌衣:“所以,有什么办法吗?”
他刚才说那些话的时候有模有样的,让乌衣都不由得心里发紧,如今又变回这天然的样子,倒让人松了口气,虽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乌衣长叹了一口气:“洞府。倘若你能将整个寒江天炼化为自己的洞府,未经你的允许,旁人便无法踏足这里。”
但那也意味着整个寒江天的存亡问题都被捏在了当归手中,一样是受制于人,乌衣不觉得衔蝉会答应。
而当归自己也觉得不妥,他“呃”了半天,又问道:“不能送给衔蝉吗?”
习惯了他什么也不记得,总是问一些蠢问题,乌衣也耐心地回答他:“炼化洞府就如同在神魂之中装入一个小世界,她的神魂承受不起。”
但也有种方法能够让衔蝉的神魂一下子提升到极高的水平,那就是结契,只要主人应允,作为仆从的妖族便能从主人那里获得修为,乌衣瞥了一眼衔蝉,他也不觉得衔蝉会接受这种做法。妖族逃亡至此,为的不就是逃脱奴役么,乌衣头一次觉得自己看不透他人的想法。
衔蝉轻声笑起来:“恩人果然和当初一样善良,倒让我心生愧疚了,那我便不再隐瞒了。恩人精通铸造之术,所铸之器皆为神兵,在确认撼天构造之后我便有个猜想,您能将生者神魂铸入剑中,因此,我恳求您,能否将寒江天,以及我这残灯的生命,一并铸入此中?”
洞府为生者的洞府,衔蝉想要将自己化作镇石,但神魂依靠撼天而永存,也就能够容纳整个寒江天。她选择的凭附对象很巧妙,撼天虽是当归的剑,却未受任何主从契约钳制,受当归庇护却不受当归制约,听上去是有些狡猾了。
唯一的缺点就在于,当归完全可以拒绝她。因为这唯一的缺点,她才会三缄其口,只是等待,或者引导当归自己做出让步。因自己这卑劣的行径,衔蝉微微低下了头。
“很抱歉。”
她听见对方的拒绝,意料之中,但也难掩失落,身形晃了晃。
当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忘了怎么铸剑。”
他的拒绝出自不能,而非不愿,衔蝉抬起头,心中讶异。
什么都忘了的当归又自然而然地看向了乌衣,他还记得乌衣曾打造了一把浅月的仿品,足够以假乱真,于是在他的印象里,乌衣就是无所不能的。
被这种求助的眼神盯着,还是这张熟悉的脸,好像总还是招架不住。
旁观至此,乌衣还是先认了输,在遇上当归这短短几月,他做的事情好像比过去的数百年还要多。
“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所在的幽谷可代为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