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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塞上寒江(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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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道理,乌衣自然也明白。
他难以克制地看向当归,想要确认眼前之人的确存在,而非是他的幻觉。
当归现在的身躯是他亲手雕刻的玉雕,玉石温润,滋养着其中的神魂,从外表上来看,看不出他并非血肉之躯,但乌衣知道当归的左手腕处曾有裂纹,虽然用黄金修补了,却无法恢复如初。
冰凉的手搭上了当归的肩,当归蓦地回过头,伸手的人却飞快地缩回了手,收回袖中当做无事发生。
当归一直以来都不太在乎过去的事情,也不怎么纠结记忆的问题,就算是突然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算是死了一次,也还是更加庆幸死而复生,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他看着刻意疏远的乌衣,突发奇想:“我记得你也有翅膀,那算不算化形?你算不算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大妖?”
他现在还在惦记着那羽翼的触感,若是能完全展翼,不知道该有多威风。
提起这个,乌衣神色更加萎靡了,他抱着手臂,侧过头避开视线,低下头:“我并非妖族,和妖族之间也有着天壤之别。”
当归露出茫然的样子:“哪里有区别?”
他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而非故意发问。乌衣抬起头,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足以让任何尚且温热的皮肤瑟缩一下,但被捏住脸颊的人还是那么茫然,怔怔地看着他。
若是让当归自己说一下区别在哪里,他恐怕还会回答一些诸如“体温还有要求吗”的蠢话,乌衣暂且放下了心中芥蒂,看着他微微笑道:“区别就在于,我已是死物。”
他并非鬼修,却也和那些鬼修一样早已没有了血肉之躯,他也并非亡魂,却也一样没有未来,早已断绝了飞升之路。
当归微微睁大双眼,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他本来就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无比冰凉,乌衣的面色也总是那么苍白,他的眼眸漆黑无光,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
突然听见对方亲口承认是有些震惊,但在震惊之后,他又扪心自问,是人是鬼又如何?他从前不觉得妖族低人一等,如今也不会觉得鬼物可憎。
但他也能察觉得到,乌衣自己很在意。他总是说,要等到自己恢复巅峰实力,再堂堂正正地打败他。可当归也记得,乌衣成为幽冥主的时候,恒蒙已经在雷劫下殒命,如果当初恒蒙渡劫成功的话,乌衣再次入世的时候,他也恐怕早就飞升上界了,而乌衣却没有飞升的资格。
想到这里,当归居然觉得庆幸,还好渡劫失败了。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真巧,我也死了一次,还好我也死了一次。”
不然这不就错过了吗?真难想象乌衣要是到了晋天门却听说自己已经飞升上界了会是什么样子,那也太绝望了吧。
没想到他的回答这么惊世骇俗,乌衣也愣住了,不自觉就松开了手,却被当归反手抓住了,他将那冰凉的手又握在手中搓了搓,之前他也这么做过,说是要替人暖暖手。
但很显然他并非出于怜悯,没搓两下,当归就按捺不住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十分认真地看着乌衣:“所以,我能看看你的羽翼吗?”
很显然是不能的,乌衣果断地抽回了手,又变成了那个面无表情的乌衣,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过来,也就在覃城里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神魂受阻,乌衣才展现过那非同寻常的羽翼,当归真的非常好奇,他能不能完全变作一只鸟雀,如果能,会是哪种形象呢?那种漆黑的羽毛当归只能想到乌鸦,可他又想到了幽冥主用于遮掩面貌的头骨,又好像是什么猛禽。
真好奇啊。
当归突然暂停了发散的思维,转过身去,目标明确出手迅速地从柱子后面拎起了某只很是眼熟的小东西。
紫貂这次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它圆溜溜的眼睛只是看着当归,举起一只前爪,像模像样地打了个招呼:“嗨。”
可恶啊,连夫子都没法看穿她的藏形法术,貂怎么能一天之内连栽两次呢!
变回人形的梨蛾气鼓鼓地坐在板凳上,她经常偷溜来衔蝉婆婆的这个露台,但每次被发现都得被父母拎回家理骂一顿,于是她就刻苦学习藏形法术,让衔蝉婆婆也看不出来。
可她最引以为傲的这个长处,在这两个可怕的外乡人这里却屡屡受挫,她心中有些郁闷。
但两次把她拎出来的这个外乡人似乎很受衔蝉婆婆尊敬,而另一个,梨蛾看向一直沉默寡言的黑袍人,她刚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东西,听见他们说什么羽翼,翅膀之类的,难道他也是化形的妖族?
虽然梨蛾从他们两个身上都嗅不到什么同族的气息,但说不定是人家隐藏了真实身份什么的,毕竟按照夫子的说法,在外面生活还是挺辛苦的。
一旦想到对方说不定是同族,梨蛾的敌意就消散了大半,甚至还产生了好奇和向往,厉害的大妖在外面是怎么生活的?
梨蛾如今也不过十一岁,却有着远超同辈的法术天赋,换算成人族修士的话,当归想了想,他好像也不认识几个人族修士,但应该是很有天分的意思,也怪不得衔蝉这么看重她。
若是这个孩子能够成长为像乌衣那样能坐镇一方的大妖,说不定剩下的妖族后裔也能不再疲于奔命了。
梨蛾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满含期待的眼神了,她往后缩了缩脖子,就算是衔蝉婆婆的贵客她也觉得有些生气,她鼓起勇气,反问道:“看我做什么?你们是不是想来取走那把长剑的?”
长剑的存在在寒江天里虽说不算秘密,但也算是个无人知晓的事情,无需提起,梨蛾会知道长剑的事情,当归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梨蛾作为被寄予厚望的小辈,衔蝉会告诉她这些事情也不足为奇。
梨蛾见他没有回答,又继续说:“我告诉你们哦,那把剑可不是很轻松就能拔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是你们可别想就这么轻易带走。”
她说得认真,听语气好像还威胁起来了,只可惜配合她那故作严肃的脸,效果大打折扣,不是很有威胁,反而有些好笑。
但也说明了她其实并不知道寒江天开辟的真相,更不知道那把长剑的重要性。
面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当归忽然有了某种必须挺身而出的责任感,他也双手抱臂,端起了架子,学着乌衣的语气,试图使自己的话听上去有一点压迫感:“是吗?但我若是想要取走那把长剑,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让被模仿的人都为之侧目。
梨蛾被他吓到了,也被他说服了,她好像,的确没办法阻止对方,她已经连续两次被对方抓了个现形,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好像一无是处,如果这两个人真的是坏人的话,她什么也做不到。
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怒,梨蛾噙着泪,咬住下唇,她才不要在坏人面前哭出来,太丢脸了,这种想把对方揍一顿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太憋屈了。
没想到当归平时不发挥,装一次就超常发挥,乌衣犹豫了片刻,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能唱一次白脸:“别欺负她了,这个年龄的孩子听不进去什么教导的。”
就是红脸唱多了一时半会也转变不过来,说话还是不是很好听。
不过成功让梨蛾把噙住的眼泪给憋了回去,她现在更加气恼:“我哪里听不进去了!夫子都说我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她教的法术其他人要一个月才能学会,我三天就会了!”
当归忍不住追问:“那剩下的日子呢?”
梨蛾挺直胸膛,理直气壮:“睡觉啊。”
当归:“......”
也是,从来都只考虑到了天分问题,可天分也不是坐着就能自己涨修为的,天之骄子也得刻苦才行,他也大概直到衔蝉口中的“不成气候”是为什么了。
要让一个从小生活在寒江天内的孩童明白刻苦学习的重要性还是挺难的,毕竟没有天分的妖族年轻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不思进取,在这种氛围中长大的梨蛾耳濡目染,也不会想得多深刻,更何况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孩童委以重任,还是太过苛刻了点。
虽然常常被夫子批说怠惰,但梨蛾对自己的法术是自信满满,如今接连受挫,她也有点不服气,连忙问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凡是生灵,便有灵魂,灵魂既凝,则是神魂,妖族也不例外,与习惯隐藏锋芒的人族修士不同,妖族的习惯是不加掩饰,甚至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威压释放出去,震慑四方。也是如此,他们并不精通于隐藏自身行踪,像梨蛾这样专精潜入和逃跑的倒是少数。
当归从未如此明显地感受到神魂之间的差距,远低于他的境界的其他人在他眼中无所遁形,他不仅知道梨蛾偷偷溜了上来,还知道她什么时候溜了上来,甚至在二楼楼梯上差点摔了一跤。
察觉到她那小小的胜负心,当归觉得这似乎是个好机会,他回想起在闲月城的时候,纪子实也试图用他洞虚境界的神魂制造威压镇压自己,他便也试图如法炮制,让梨蛾直观感受一下差距。
就像是被毒蛇或者老鹰锁定,无法摆脱,梨蛾只觉得毛骨悚然,强烈的濒死感让她寒毛乍起,双爪隐隐有兽化的迹象,她朝着当归龇牙咧嘴,如临大敌。
坏了,好像没把握得好程度。当归立马收手,但受到了极大惊吓的梨蛾已经化作紫貂,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这次倒是挺快的。
虽然是好心,但好像办了坏事,当归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追上去好好道个歉,还是会把孩子吓得更狠。
乌衣旁观了这场闹剧,对于当归的行为略有些惊讶,但他注意到了更值得惊讶的事情:“你的神魂,比起之前似乎更加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