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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红雨覃城(3) ...

  •   当归的确很惊喜。

      在威胁那个怪物之后,他得知了自己的确处于某种洞天,除了一些暴力手段之外,最好的方法就是乘着新娘的花轿离开。

      他也听见了钟声,三次,而后就有许多行动僵硬的人陆陆续续地进了这个宅邸,渐渐地,模样呆滞的人变得灵动起来,热热闹闹地招呼着要将宅院打扮一番,一群人做得热火朝天,但没有一个人质疑一下要坐轿的为什么是新郎而不是新娘。

      黑沉沉的府邸最终挂上了不少喜庆的红绫,处处张灯结彩,而后他们又不知道从何处挑出备好的嫁妆,香樟木制成的木匣外面还额外系上了些红丝绸缎,里面是什么却不知道。

      他们好像是活生生的人,正在喜气洋洋地为自家小姐准备出嫁,若不是那淅淅沥沥的雨从来没有停过,雨水打湿了精心准备的妆匣,而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场面兴许能更正常一点。

      送亲队伍最终还是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在他们离开之后,三个头的新娘亲手关上了门,不知道是不是怕当归反悔又折返回来。

      他见高府之外的街市一片繁荣,和在外面窥见的一角大相径庭,但细细一看就能发现诸多不和谐之处,例如他最关心的街头美食,铁锅之中哪有一点能吃的东西,接着雨水,翻着空气,摊贩还热情地招呼着。

      想来这些人和他之前在高府看见的那些人是同一种东西,不过是听命于三头新娘的傀儡。

      在一干演戏的傀儡之中,能看见熟悉的人是再惊喜不过了。

      就是有点可惜对方比他要先脱离困境,穿的不是他预想之中的红色华服。

      连绵不断的细雨丝毫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当归视它们不存在,他一脚踏在泥水混合的地面上,张开双臂,朝着乌衣欣喜地展示着:“好看吗?”

      除了五金的旧衣服,他也就只穿过乌衣给他的那套晋天门弟子服饰,他是真心觉得自己现在身上这套衣服很名贵,也很好看。

      若是在以前,有人问起晋天门的剑修恒蒙,首先想起的是他的剑,其次是他那副万年不变的,永远没有多余表情的样子,但若有人让大伙再发散一下,想象这位绝世剑修穿上喜服的样子,只会得到一句类似于“你疯了吗?”的斥责。

      乌衣的心情也差不多。他的目光在那材质金贵的面料上划过,又在做工精良的缝制技艺间流转,顺着斜披的红缎,最后定格于当归那满含期待的眼神。

      自从重逢之后,当归好像一直在打破他对恒蒙那单薄却深刻的印象。

      可世人,包括他在内,了解到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单薄的影子,一个扁平的符号,但那又怎么可能呢,生来便有血肉之躯的人怎么可能被概括为简单的几句话。

      他竟然有些庆幸起来,能有幸得见这单薄形象的另一面,或者好几面。

      未经世俗雕琢的人依旧显得那么高兴,纯粹的欣喜,他在问出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深层的意思,不加掩饰的神情表示他也只接受一种答案。

      这个时候当然也不该扫兴,乌衣肯定道:“好看。”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当归也是满意地笑了,他朝乌衣走过来,在得到赞扬后又觉得应该谦虚一点,于是道:“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要是也穿上这身,也会和我一样好看。”

      但还是难免小小地骄傲一下。

      换个地方乌衣或许会更愿意多说两句,可惜,自从当归离开了那顶花轿,原本被赋予灵气的傀儡们都好像失去了指引,表情又重新变得呆滞起来。

      在当归走到乌衣面前,看清楚藏他身后的少女之后,那些围在周围的傀儡陡然失去了一切支撑,血肉簌簌剥落,骨架也摇摇欲坠,最终还是轰然倒塌,骨血混杂着雨水,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一般朝着人工河道流去。

      就像它们曾经从那里面爬出来一样,现在不过是重归其中。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当归还没有从那种沾沾自喜中回过神来,快到他没有看着陌生的少女问出口。

      行人们纷纷离场,留下的一地嫁妆也仿佛受到了雨水强烈的腐蚀,顷刻间腐烂、变质、化作灰泥,也包括那顶载着当归离开的花轿。

      剩下的那点喜悦总算是被完全取代了。目光从灰泥也没剩下的花轿上收回,当归回过头,径直看向了乌衣身后撑着伞的少女,她的纸伞刻意向前倾斜,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但也无关紧要了,因为他看见了她握着伞柄的手,比起脸他好像更认得手。

      真是熟悉,毕竟他刚刚才斩断了很多只类似的手。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三个人都一样。

      从少女脖颈上增生出来的幼小头颅尚且只有一只眼睛,但也足够让它用眼神表达一些情绪,例如不满,例如愤怒。

      多余的上肢从肩胛、肋下、甚至少女原本的关节处钻了出来,脱离了原本的形状,成了某种骨节明显的巨大尖爪,作为武器朝着当归袭来,像是要报复回来。

      当归也在同时打算故技重施,却出了点小意外,他没法像刚才那样召出心剑,周遭的灵力浓郁得犹如实体,反而成了阻碍一切灵力之物运转的屏障,他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这里和刚才那处高府不一样。

      他想要去摸应该在他腰间的短刀,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但当归知道,栖月就在那里。

      在他虔诚的心感动栖月之前,变异的利爪已经突袭到了他的面门,却没能如愿以偿一雪前耻。

      漆黑的羽毛原本该是柔软且温暖的,但此时此刻它坚如玄铁,翅骨只是轻轻一挥,就将那突袭的肢体扇了回去,拦在中间形成不可逾越的屏障。

      另一只漆黑的羽翼在当归的身后,从上方围拢,将他环绕其中,同时也为他遮去了连绵的细雨。

      环绕的安全感将他全部的紧张感都冲淡了,当归甚至还有闲心扭过头,伸手去摸了摸羽毛的质感。

      柔软的,温暖的,漆黑却富有光泽,他想起了乌衣曾经暂时借给五金的那只冥灵,若是它能大一点,大概也会像这样吧。

      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和乌衣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刚才对着羽毛又摸又搓是不是全部被瞧见了?

      当归顿时粲然一笑:“嘿嘿。”

      若不是覃城此地特殊,神魂受阻,乌衣并不喜欢将这些东西外显出来,人不该有翅膀,人也不该有羽毛,这漆黑羽翼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提醒他,你已是非人之物。

      只是在当归眼里,他可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东西,变成一个笨蛋兴许还是个好事。乌衣思绪有些复杂。

      好在对面突然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将乌衣的目光重新吸引了过去,他扭过头,与此同时也收走了那环绕在当归身边的翅膀,巨大的羽翼只是在当归面前闪过一个影子,就很快缩小,化作一片漆黑的阴影,隐没于乌衣的身后,不知道是消失了,还是和他的兜帽融为一体。

      油纸伞掉落在地上,它的主人现在顾不上它,她似乎是从噩梦之中惊醒,表情变得惊恐,她很害怕,同时却有了莫大的力量,足以让她抓住自己身体上长出来的多余肢体,徒手将它们扯下,还有那颗总算长出嘴巴的头颅,也在尖啸之中被她拔出。

      庆幸作为鬼魂不会有什么血流成河的场面,豆娘将那些长出来的怪异肢体都拔除干净了,它们掉落在地上很快消失,就像当归曾经斩掉的那些上肢一样,那那恐怖模样令她心有余悸。

      豆娘在惊恐之中看见了眼前的人,乌衣依旧是那副表情,无动于衷,只是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当归则要显得好奇许多,不仅是眼前这个姑娘,他还在想着高府里的三头新娘,她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豆娘嘴唇嚅动,雨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又或许是汗水,鬼会有汗水吗?总之她察觉到自己前额的碎发黏糊糊地贴在她的皮肤上,却好像很重很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别这样看着我。”她最终说,好像她是那个怪物一样。

      她和那怪物没有关系,她只是豆娘,一个被无辜牵连的普通人,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鬼。

      “别这样看着我。”她又重复了一遍,某种情绪似乎到达了顶峰,让整个覃城都为之共鸣。

      奔流在河道之中的猩红河水也变得动荡起来,无形的灵力形成的涡旋似乎加快了速度,本就建立在虚幻之中的覃城震颤起来,仿若要颠倒了天地,只为了逆转某个既定的事实。

      在那深重的业果化作一记重拳将其中的人撕裂之前,方才消失的羽翼又重新出现,将当归整个人包裹其中,远比刚才更加紧密,后背贴上的也并非冰冷之物,而是同样柔软且温暖的绒毛。

      而后天地塌陷,世间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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