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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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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逸唯推开门时,那首《HIDE AND SEEK》正滑向到最诡谲的段落。
他不禁止住脚步。
此时,爵士鼓正编织着密不透风的节奏网,键盘旋律铺陈出混沌美丽的星云,吉他声带着破坏性的美感,如同穿过星云的粒子风暴。
轻而易举地把台下观众吞噬其中。
肖骋创作的这首曲子,对键盘手来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迷宫游戏,难度非常高。
左手低音区是复杂的八度跳跃,右手高音区必需精准控制着颤音,这其中的变幻莫测,就像肖骋这个人,迷人又危险。
从专业角度而言,这个新键盘手的演奏堪称教科书级别:左手八度跳音精准得可怕,右手即兴段落也能做到充满呼吸感。这样的表现力,没有卓绝的天赋加上十年以上的苦功,绝无可能达成。
他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
凌逸唯穿过人群来到舞台前方,当他看清键盘手的面容时,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不是说新成员是个女生吗?
灯光下,余漾的侧脸线条近乎完美,他闭着眼睛,手指在琴键上起伏。
更令凌逸唯意外的是自己的表弟,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萨克斯手,此刻眼里燃烧着近乎狂热的兴奋。
——怎么回事?
凌逸唯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恰在此时,萨克斯破空而入,如同冲破云层的飞鸟。
高音区的嘶鸣像是肖骋抑制不住的雀跃,中音区的滑音又缠绵得令人心尖发颤。
钢琴则如影随形,时而以稳定的和弦托起萨克斯的翱翔,时而又用凌厉的切分将其拉回轨道。
鼓声和吉他悄然隐去,舞台上只剩下这对二重奏。
爵士乐团中最暧昧的,从来都是键盘与萨克斯的关系,他们是理性与感性的角力,是克制与放纵的缠绵。
终于,凌逸唯明白了这其中违和感的来源。
这不是表演,这分明是一场音乐层面上的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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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首歌《融雪时刻》结束,掌声如雷暴般炸响。
肖骋抱着萨克斯弯下腰,汗水顺着发梢砸在舞台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场演奏耗尽了他全部的氧气。
按照惯例,乐手们应该聚拢致谢。
可当余漾靠近他身旁时,肖骋突然不敢抬头。
他长久寻找未果的理想键盘手,此刻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个人竟然是……
兴奋的余温还在血管里奔流,却已经混入了某种战栗的不安。
肖骋紧握着萨克斯管,黄铜表面留下汗湿的指印。
终于,他猛地转向余漾,抢在理智阻止前开口:
“你可以加入我们乐队吗?”
麦克风将这句话放大到整个livehouse,乐迷们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聚焦在余漾身上。
程乐凡擦汗的动作顿住,耸肩对台下表示“我就知道会这样”;厉奇仰头望向顶灯,喉结随着呼吸上下滚动;台下的凌逸唯支着下巴,像是在看好戏一样。
余漾没有立即回答。
他回看肖骋的眼睛。
萨克斯手此刻的眼神正如他想象中的那样,炙热得无以复加。
全场观众的呼吸都屏住了,等待一个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余漾上前半步,贴近肖骋耳边。
舞台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背景墙上,融合成一个亲密的剪影。
然后,他对肖骋说了一句秘密的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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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之后,余漾离开得干脆利落,发现的时候董悦已经说他从后门走了。
程乐凡小跑着追上肖骋,拽住他的萨克斯背带:“所以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肖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甩开程乐凡的手,在程乐凡错愕的眼神里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背影写满前所未有的冷漠。
“喂!”
程乐凡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人设崩了知不知道!阳光开朗大男孩呢?!”
回应他的是门关上后清脆的铃铛响。
见此,身后的沈彦默默说了句:“他失恋了。”
“靠!”
程乐凡转向正在擦桌子的董悦,“你们老板藏得够深啊?这水平没十年练不出来吧?”
董悦连连摆手:“我才来了两个月!我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
程乐凡突然又想起什么,“学姐她……”
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厉奇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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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里,厉奇把烟头碾在墙上,火星在黑暗中逐渐熄灭。
——知道他死了,你都猜不到我有多开心!
那句恶毒的言语,始终盘踞于耳膜深处,他紧握机车把手,强忍着愤怒。
正要跨上车,余光却瞥见一抹有点眼熟的身影。
只见凌逸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了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
这个人身上,就跟之前那几次见面时一样,有着某种与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真好啊,怕是从没吃过苦。
厉奇他冷冷收回视线,跨上机车,头盔扣下的声响干净利落。
他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个路痴、脸盲、连人名都记不住的……
“厉奇。”
清冷的嗓音刺破夜色。
这次,这个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厉奇拧油门的手猛地顿住。
凌逸唯向前一步,路灯投下的光晕描摹着他优越的面容轮廓:“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头盔下的眉头狠狠拧起,厉奇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不会读空气!
“我喜欢你的鼓。”
凌逸唯看着厉奇,眼神纯粹得刺眼,他说,“我想跟你合作。”
夜风静止于此刻。
厉奇看着那样一双干净的眼睛。
握紧车把的手突然脱力。
无来由的,他感到某种尖锐的情绪从胸腔漏了出去,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河豚,所有怒气就这样消散在了夜色里。
凌逸唯眨了眨眼,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解除了怎样的一场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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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骋坐在窗台上,萨克斯靠在胸前,他面无表情地眺望窗外,瞳孔里倒映着远处蔚蓝音乐厅的轮廓。
他已经这样坐了一个小时,似乎什么都没办法唤醒他,连刚刚门锁转动的声音也一样。
“我饿了。”
凌逸唯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要吃面。”
肖骋没有一点反应。
“为了看你们的演出。”
门外的声音补充道,“没吃饭。”
肖骋赤着脚去把门打开。
凌逸唯站在门口,目光落在他脸上,淡淡评价了句:“好难看的脸。”
肖骋进了厨房,机械地下面、打蛋、调味,热气模糊了视线。
10分钟后,他把面碗推到凌逸唯面前。
“他说……”
肖骋突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他一点都不喜欢音乐。”
是的,那个萦绕在耳边有着淡淡白檀香气的答案是——“我一点都不喜欢音乐。”
凌逸唯用纸巾垫着桌沿,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气,慢条斯理地咽下,才抬眼说了句:“你听错了。”
“他就说了。”
肖骋把脸埋进臂弯,后脑勺那根翘起的呆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
凌逸唯吃面的姿态优雅得像在顶级法餐厅,连咀嚼声都几不可闻。
突然。
肖骋猛地直起身,震得筷子跳了起来。
凌逸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把空碗往前推了推:“还要一碗。”
“是我搞错了!”
肖骋双手撑在桌面,激动地看着凌逸唯,一双眼睛恢复了神采,“我真是个白痴!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音乐?!”
那些唯美的音符!那些流畅的和弦!通通都不是这么说的!
看着他绕着客厅跑到第十圈的时候,凌逸唯的耐心终于耗尽:“姨丈他……”
话音未落,肖骋脚下一个急刹:“别啊!我马上去!”
凌逸唯点了点头:“多放一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