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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岑盛宇(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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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以安看见温初之后那弯曲的脊背才稍稍挺了起来,日影偏移,斜斜的阳光落在小区的绿化道上,他专门找了一个音量过的地方等着温初。
温初三两下跑到他面前,弯下腰和坐在长椅上的他面对面,一双眼睛就像是一汪活泉,荡漾着属于盛夏的光辉。
“岑以安,你等好久了吗?”
两人的距离因为温初的靠近而缩短,她稍稍低头,双手撑在膝盖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没有很久。”
岑以安从书包里拿出来今早学生送的那盒草莓,递给温初。
温初惊讶地说道:“你买的吗?”
岑以安摇了摇头,看着盒子里又大又红的草莓,说道:“做家教的时候学生送的。”
温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是给我的吗,可是这是你的学生送给你吃的。”
岑以安被温初亮晶晶的眼睛模糊了双眼,他轻声说道:“我不喜欢吃草莓。”
温初如获至宝地捧着盒子,打开盖子之后拿出最大的那一颗,笑着对他说道:“不喜欢吃也不能辜负你学生的心意,你要吃的。”
岑以安笑,道:“我专门拿给你的,”他随后又补充道:“因为这段时间老是麻烦你。”
温初直接把那颗草莓递到他的嘴边,不等他拒绝,道:“张嘴。”
鬼使神差一般,岑以安张开了嘴,咬住了那颗草莓。
甜津津的滋味在他的舌尖上跳舞,他刚才的谎话不攻自破。
温初这才满意地拿起另一个草莓往嘴巴里放。
岑以安从钱包里掏出来两百块钱,和温初说是昨天的医药费。
温初有些疑惑,道:“你家教的工资不是下周才结吗?其实你什么时候还都可以的,我不着急。”
“提前结了,下周这个时候我已经去报道了。”岑以安解释道。
温初点了点头,没有推脱,收起钱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道:“岑以安,你到时候怎么去京明大学呀?飞机还是火车?”
“火车吧。”
温初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也想坐火车,但是我爸妈要送我去。我还以为我们能顺路呢。”
“但是好在目的地都是一样,要不到了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可以,但是火车可能比较久。”
“没关系呀,我等你嘛!”温初笑着说道。
她又拿起盒子里的草莓放在他的掌心里,道:“再吃一个,可不能辜负学生的心意哦。”
少女明眸皓齿,比她手中的草莓还要水灵,在她明晃晃的视线里,岑以安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的胸膛像是被一团棉花塞得满满的,用手轻轻摸上去的时候软软的。
要是能远离岑盛宇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和她在一个地方一起读书、一起吃饭,好像还挺让人期待的。
——
岑以安回家之后接到了警局的电话,岑盛宇喝醉后把人打进医院,现在那边的家属要求让他赔医药费。岑以安到警局的之后,见到了一个女人搀扶着手臂上裹着石膏的男人,对着岑盛宇骂骂咧咧。
岑盛宇没脸没皮地指着自己的额头说道:“你想让老子赔钱,你先赔我这伤口,五千块,你给了我我就给你八千。”
那女人指着岑盛宇说不要脸,拉着旁边的警察主持公道。
女警招呼着站在门口的岑以安进来,她道:“你是哪一方的人?”
岑以安看了岑盛宇一眼,对着女警说道:“打人那一方的,需要赔多少钱?”
女警没想到来人是一个青涩的少年,他很高,让她不得不仰起头来看着他说话,道:“家属这边说要八千块,但是……”
“我赔。”
女警话还没有说完,岑以安就打断了她的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万块钱。
他当着几人的面清点初八千块钱,在岑盛宇骂人的目光之中把钱拿给了那对夫妇。
岑盛宇心不在焉地跟在岑以安的身后,心里还在骂骂咧咧。
他不安地盯着岑以安的背影,走得很慢,和他有一小段距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岑盛宇神色古怪地看了岑以安一眼,看见他停了下来。
这小子平日里问他要钱死活不给,今天怎么那么慷慨。
岑以安转身过来喊了他一声,领着他走进旁边的小炒店。
点了两个下酒菜之后,岑以安把菜单递给岑盛宇,道:“你再点点吧。”
岑盛宇搞不清楚岑以安想做什么,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用了,就这些吧。”
岑以安看着老板,说道:“再来一瓶二锅头,大瓶的。”
他看见对面的岑盛宇仿佛见鬼一样的目光,岑以安显得泰然自如,他拿起筷子夹起两颗花生,放在嘴里嚼了嚼,正好老板这死后拿来了一瓶二锅头和一次性杯,他先给岑盛宇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是父子俩第二次面对面喝酒,第一次是在蓝盈去世不久后的一个晚上。
菜上齐之后,岑以安拿着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少年还是少年,就算装得如何淡定还是在浓烈的白酒面前露了馅,他的脸和脖子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舌尖不断传来苦味和辣味,他重重地捏着塑料杯,扔在桌面上。
岑盛宇略谨慎地小酌了一口,古怪地看着他。
知道喉咙火辣辣的痛觉渐渐消失,岑以安才抬起头来,眸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蒙上了一层水雾,他从书包里拿出刚才剩下的两千块钱,语气带着酸涩,声音颤抖,道:“这是我交了学费之后所有的钱,你拿去吧。”
真给倒他手中,岑盛宇反而不敢要了。
“我要上大学了,后天走,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过年我也不回来了,去找个兼职吧。,”岑以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道:“我不知道怎么劝你,你拿着这钱离开这吧,到你以前工作的地方去,找份工作,好好生活。”
岑盛宇端着酒杯的手一下子顿住,他那张长了很多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又继续听见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好好生活,我也好好读书,我们各过各的。”
岑盛宇手中的酒似乎比平时要难以下咽,他身下的凳子就像是长满了尖刺,让他坐立不安。
他仓皇失措,想要离开,抬脚转身的时候,听见岑以安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爸,妈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个模样。”
岑盛宇仓惶的脚步停了一秒钟,又快速离开。
临近十点钟,这家小炒店的人气依旧火爆,源源不断的客流和嘈杂的声音,显得低头喝闷酒的岑以安有些孤寂。
岑以安踏着月光回到家了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很久,凌晨一点钟还是没看见岑盛宇的影子。
他打量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前十八岁他和蓝盈生活在这里,十八岁过后和一个醉醺醺的父亲在客厅里打架,疏于打理的角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蜘蛛网,挂在床边的粗布窗帘也很久没人搭理,变得皱巴巴的。
茶几上再也没有鲜花和水果,只有几个印着再来一次的啤酒瓶和岑盛宇的好几个打火机。
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灵魂,窗外一片寂静,在飘起的床帘之下,岑以安突然捂住自己脸,小声抽泣起来。
——
岑以安去火车站之前给温初发了一条信息,下午三点钟的火车,他早上起来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猪肉和芹菜,学着蓝盈的样子五六十个云吞,打包好放进冰箱里。
岑盛宇已经两天没回来了,他也不打电话催。收拾一切之后,岑以安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了门。
他的行李很轻很小,却装满了坚韧。
他走出月儿弯巷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句,同一层楼的顾婶拿着一代煮熟的鸡蛋急匆匆地赶来,塞进他的手里,道:“路上带着吃,别饿着了。”
顾婶心酸地看着又瘦又高的少年,心疼地说道:“你那个爸也不来送送你?”
手中的鸡蛋还是温热了,顾婶是掐着点煮的,她拍了拍岑以安的肩膀,道:“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岑以安眼睛发酸,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匆匆点头,赶往旁边的公交车站,走进人流中的时候,岑以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着顾婶,带着祈求的目光,道:“能不能拜托您和顾叔帮我看一下我爸?”
顾婶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个半个小时,火车站人流不息,人们提着行李奔赴四方,岑以安排队进站的时候,察觉到身后的人人群变得骚动,好像是有人插队。
身后不断传来抱怨和叫骂的声音,岑以安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脸狼狈的岑盛宇扒开人群朝着他走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岑盛宇却不敢往前,周围人的推搡让他险些站不住脚,岑以安见状连忙从队伍里出来。
在无人的角落里,岑盛宇点第二根烟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个新款的出触屏手机,扔给了岑以安。
岑以安摸着厚度,看了他一眼,道:“你那里来的钱?”
岑盛宇被岑以安看得不自在,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给你你就拿着,问那么多干什么?”
岑以安垂下眼眸,把信封和手机还了回去,道:“你自己留着用吧。”
岑盛宇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道:“老子给你钱天经地义,几千块钱推来推去,看你那小婆娘的模样,看着真够憋屈的。”
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道:“去了大学买点衣服,买点吃的,别让人看扁了。”
岑盛宇说完之后似乎无法在直视岑以安深幽的目光,对着他道:“赶紧进去排队,别磨蹭了。”
说完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走进人群之中。岑盛宇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岑以安,发现他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如同冷风一样吹过他的后脑勺,让他整个人浑身变冷。
岑以安上了车,把新手机打开之后插入电话卡,给温初发了一条消息。
他躺在硬卧上,盯着上铺的门板,闭上眼小憩再醒来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车上有售卖盒饭的,二十块钱一份,岑以安问价之后拿出背包里的袋装泡面和一个干净的碗,准备到饮水机接热水。饭点接热水的人很多,拍了一条很长的队伍,岑以安只好先回来坐着,打开顾婶拿给的鸡蛋袋子,发现十几个鸡蛋下面压着一个红包,里面装了五百块钱。
岑盛宇走到家门口,正想像往常一样敲门,抬起手的时候才意识到岑以安已经坐火车走了。
他找到老地毯下面的钥匙,开门进去。客厅干净整洁,岑以安离开之前专门打扫过的。他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走进厨房看见比他的脸还要干净的锅碗瓢盆,走到冰箱前,打开上层发现里面有一小袋云吞,下面还压着一个信封,是岑以安那天晚上给他的两千块钱。他又下意识打开下一层的冰箱,三个柜子被装成小袋的云吞之塞得满满当当。
猪肉芹菜的,蓝盈每次在他回家后离家前都会给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