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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苏瑶和江沛所上的这所乌州大学在江南的一座山下,学生们戏称这里是灵长类文明研究所,说的好听是空气清新与大自然为友,说的难听是荒郊野岭—除了需要提防宿舍楼偷香蕉的猴子,有时还得在早八路上给野猪让道。操场东侧的铁丝网像道溃烂的疤痕—学校操场旁边有一片非常大的森林通向后山,虽然学校严令禁止并且将森林用铁丝网围住,但仍有不少胆大的学生偷偷去森林探险。苏瑶和江沛所说的树林便是学校允许进入的部分,一般没什么人到访。

      “瑶瑶,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江沛的声音在树林中的阳光下若隐若现。香樟叶筛下的光斑在长椅上摇晃,她无意识的捡起一片树叶放在手里摩挲,叶脉在她掌心投下神经突触般的阴影,那些细密的纹路让她想起狄灿画室角落里发霉的油画布——他总是固执地用群青调出记忆里的雨夜,树影里浮着蝉蜕的空壳,像被风干的证词。

      “我相信。”苏瑶坚定的回答,心里不知怎么想到了十年前她俩还是小孩子时江沛挡在她面前不让苏瑶爸爸揍苏瑶的样子。“沛沛姐你做事一向有理有据,你连高考最后的数学题都能有两种不同的验算方法,我相信你说的话不是乱说。”

      江沛听到后整个人忽然就放松了下来,“我...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和一个人恋爱了,而且我们打算订婚,这个感觉太过于真实。我查了很多资料,一般的梦境是难以自洽光怪陆离的,可是我的梦和现实生活中所有事都对的上,最奇怪的是我记得所有的细节。”

      “细节?”

      “照理来说人的记忆就是一个大的储存库,我们的大脑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上一层,不重要的东西我们不是忘了,只是放在了下一层而已。但是醒来我却记住了所有重要与不重要的细节,比如他老是给我买错奶茶的甜度,我们一起商量订婚仪式要买哪一种蛋糕、他家里雕花碗柜的花纹......”想到这里,江沛因为头痛轻轻按着太阳穴,还不等苏瑶安慰,她又喃喃自语道“我不觉得这是个单纯的梦境,但是据我醒来后的调查没有人认识我梦里的这个人,这非常奇怪,仿佛只有我一个人保留了这段记忆...甚至还有对他的感情也一起保留了下来...”说到这里,江沛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做了一个非常难看的表情,“瑶瑶,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和他们所说的一样疯了?”

      苏瑶从很久之前起就未见过江沛这幅样子,她心疼的抱住江沛,听着她咚咚的心跳:“我相信你,我们不需要别人相信。”

      江沛靠在苏瑶的肩上,指甲掐进掌心,她低头盯着皮鞋上的划痕。那是去年冬天,狄灿来接她时不小心撞到的。他总爱穿那双笨重的马丁靴,鞋跟钉着银色的金属片,走起路来像匹莽撞的小马驹。那天他蹲在地上用纸巾擦了半天,抬头时耳尖通红,说周末要请她吃火锅赔罪。

      可那家火锅店倒闭了,就在上个月。江沛翻遍手机相册,只找到一张拍糊了的鸳鸯锅,红汤上浮着半片鸭血,像颗暗沉的琥珀。狄灿的手机号变成了空号,聊天记录像被台风扫过的沙滩,只剩几串乱码般的系统提示。

      “会不会是平行宇宙啊?”苏瑶认真地说,“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江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找出来,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梦境,狄灿,”她的舌尖柔软却生涩的吐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查询了许多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案例,我觉得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苏瑶突然按住她颤抖的腕骨,触到动脉处凸起的茧。远处传来施工队的电锯声,正在拆除后山违规搭建的观鸟台。

      “上周解剖课,教授说海马体受损会产生虚假记忆,但没人能凭空捏造出雕花碗柜的花纹,除非亲眼见过。沛沛姐,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告诉我就好,虽然我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个人,但是我相信你。”苏瑶说。

      江沛的眼神一下子就柔软了起来:“好,谢谢你瑶瑶。”

      “那我们去吃饭吧,”见江沛精神状态好多了,苏瑶笑着说,语气里带上了撒娇,“我上了一上午的课呢。”

      一楼食堂的窗口排着长队,苏瑶把江沛按在靠窗的塑料椅上:“老规矩,我去抢糖醋排骨,你占座。”

      江沛盯着桌角贴的考研广告发呆,油渍斑驳的桌面上还留着前几届学生刻的“早八罪该万死”。隔壁桌几个大一新生正在叽叽喳喳:“听说后山那个铁丝网又被人剪了,保安逮到两个美院的在里头写生……”

      她突然坐直身子。穿深蓝连帽衫的男生端着餐盘从过道经过,后脑勺翘起的发梢和狄灿一模一样。等人转过脸来却是张陌生的面孔,正帮女朋友挑着碗里的香菜。

      “看什么呢?”苏瑶咣当放下餐盘,糖醋排骨的酱汁差点溅到江沛手背上,“今天阿姨手没抖,快趁热吃。”

      江沛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米饭,筷子尖无意识地在餐盘里画圈:“刚才路过饮品店,我看到新出的芋泥波波奶茶……”

      “打住!”苏瑶举起沾着饭粒的筷子,“你梦里那位是不是总给你买去冰三分糖?”

      “你怎么知道?”

      “前两天陪你去买奶茶,我总觉得你盯着价目表的表情不对。”苏瑶把排骨往她碗里拨,“要是这人真存在过,总该留下点实物证据。比如——”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你们有没有……那个过?”

      江沛一楞,然后立马明白了苏瑶的想法“我查过了,酒店的记录变成了乱码......”

      “那未免太奇怪了,如果他真的存在而他存在的证据又用这种方式被抹去,那么背后的发生的事...”苏瑶语气深长的说,江沛电光火石间与苏瑶不约而同的想到,如果狄灿是真实存在,那他或许是惹上了什么人或者卷入了什么事件才让背后的人不得不抹去了全部的存在,那么这个背后的人或许是当下她们惹不起的人,江沛目光深邃的想着。

      “那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显著的胎记或者伤口呢?”苏瑶问。

      “没有什么明显的记号,非要说的话上个月晚上我俩偷偷跑出去,下雨,他背我走,马丁靴打滑,我俩摔进杜鹃花丛,他手掌被树枝划破了。”江沛说。

      苏瑶突然放下筷子,眼神严肃起来:“伤口在左手还是右手?多长?什么形状?”

      “右手掌心,大概这么长。”江沛用吸管比划,“像个月牙。”

      苏瑶听到立马拽着江沛往校医院跑:“去校医室!上个月我被野猫抓伤,看到过类似的病历记录!”

      江沛腾的一下猛然站起来,吓到了坐在旁边吃饭的学生,苏瑶看到她眼睛里有一束小小的火苗在摇曳。

      校医室的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圈,苏瑶踮脚扒着接待窗口:“老师,能查上个月27号下午的包扎记录吗?右手掌心撕裂伤,月牙形的。”

      护士暂停视频,上下打量着她:“受伤人叫什么?学号多少?”

      江沛突然拽苏瑶的衣角。处置室门缝下闪过半只马丁靴,鞋跟银钉的反光刺痛她的瞳孔—和狄灿摔进杜鹃丛那天穿的同款。

      “怎么了?”苏瑶转头看见她惨白的脸。

      “没事。”江沛攥紧汗湿的校园卡,背面还贴着狄灿画的笑脸柴犬贴纸。

      护士敲键盘的声音像在砸钉子:“没有狄灿这个学生的医疗记录。”她把屏幕转向她们,搜索栏下方一片空白。

      “可是...”苏瑶还要争辩,被江沛拉到走廊。蝉鸣像失控的警报器。

      “你看班级群!”苏瑶突然把手机塞过来。班长刚发的消息:请江沛同学速到保卫处,有你的失物招领。

      储物柜里躺着本湿透的素描簿。保安大叔用两根手指捏着它:“清扫后山排水沟找到的,封皮有你的名字,里面夹着了张你的照片。”

      江沛翻开扉页,呼吸凝固——那是狄灿的字迹:给沛沛的写生集,2023.12.24。内页所有肖像的都被雨水泡烂,只剩她独自站在操场铁丝网前的背影,肩上搭着一只被晕染成蓝雾的手。照片随着素描本的打开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两人的合影,其中一人是江沛,另一人的面部被雨水泡烂,模糊不清。

      “奇怪咧,”保安挠头,“监控显示那排水沟三天前刚清理过,这本子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雨水顺着封皮边缘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水洼。对床的女生探出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将一包未拆封的纸巾推到她手边。

      江沛低声的说了谢谢,疲惫的躺到床上,拉上床帘,换上狄灿遗留的灰色卫衣,袖口磨损的须须扫过腕骨时,恍惚又看见他坐在图书馆里戳羊毛毡的样子。那天他笑嘻嘻的说要要给她戳一个她最喜欢的猫头鹰。现在那个猫头鹰玩偶还挂在她的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默然的盯着她。

      空调外机突然卡顿的响动让她眼皮发沉。梦境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化开。

      江沛盘腿坐在草地上,后腰硌着狄灿胡乱塞在包里的速写本。初夏的晚风裹着青草汁液的气息,狄灿正用保温杯盖给她捂热罐装咖啡,金属杯沿沾着他拇指的炭笔灰。

      “张嘴。”他忽然把掰成两半的蛋黄酥怼到她嘴边,碎屑簌簌落在印着柴犬图案的卫衣上。江沛就着他的手咬下去,尝到红豆沙里混着松节油的苦味——这人准是又徒手抓完颜料没好好洗。

      远处宿舍楼渐次亮起的方格子落在草坪上,狄灿突然拽着她躺倒:“看西南角那颗,好亮啊。”江沛侧头看他乱翘的发梢,发现这人偷偷在包带子上系了个铜铃铛,刻着歪扭的"沛"字。狄灿用丙烯笔在她手腕画了颗小行星:“沛沛,等我攒够钱,带你去冰岛看会流动的星星。”他的呼吸扫过她的手腕,痒得像去年初雪落进领口那刻。

      夜风忽然裹来松节油的苦香,江沛发现狄灿的指尖在月光下变得透明。他腕间画着小行星的皮肤泛起涟漪,像是被雨水打散的油画颜料。蛋黄酥的碎屑从卫衣滚落,却在触地前化作星尘消散。

      “沛沛。”狄灿的声音像隔着一层琉璃,他握住她的左手按向心口。江沛的掌心触到一枚钥匙的轮廓,隔着卫衣布料发烫,“去图书馆古籍区第三排书架,最高层那本《乌州风物志》...”

      他的身影开始斑驳,包带上的铜铃铛却愈发清晰。江沛拼命攥住他正在消散的衣角:“别走!你明明和我约好了...”

      “去找钥匙。”狄灿最后的微笑碎成萤火,食指轻点她手腕上的小行星,“我用夜光颜料在第七棵松树画了导航箭头,和去年秋天...”

      江沛猛然惊醒,枕头上氤氲着泪水。她颤抖着举起右手,手腕处赫然浮现出夜光小行星的轮廓——正是狄灿在梦里消散前触碰的位置。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书桌上,楼下传来早起上课学生的喧闹,江沛按住自己的心口。松节油的气息从卫衣领口漫上来,混着梦里残留的星尘味道。她终于笑起来:“太好了...”

      江沛抬起头,她不知道此时她的眼神亮的惊人,“我会找到你,等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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