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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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琰猛然起身，与不远处的两位皇子对视，立刻有人上前道：“陛下有令，命我等在此保护，殿下、王爷、王妃，诸位大人，还请莫要为难属下。”
宫琰冷冷瞥他一眼，认出是皇宫的羽林卫，她复又望向法场，血肉飞溅，刀光剑影，前所未有的混乱血腥。不乏有拼死想要逃脱的犯人，被刽子手一刀斩断头颅，百姓四散惊逃，看不清面孔，更别提寻青梧了。
谢伤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抚：“我的人在里面，已经把青梧带走了，他很安全。”
宫琰甚至来不及追问他是否知道会有这一乱，指着台下：“可是谢……”
话音未落，她神色一晃，那抹蓝色身影已经寻不见了。
“谢伤，你看见谢松了吗？”宫琰扒拉着男人的衣袖，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人不见了！”
谢伤唇瓣微动，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宫琰没有得到回答，扬声又问了一遍，这次是对着满座皇族与朝中大臣。
依旧无人回答。
宫琰回首望向一众看客，神色带着刻意压制后的冷静，那双清凌的桃花眸不复平日的温柔，裹挟“天真”的怒火，竟让人不敢直视。
宫琰起身离座，羽林卫上前阻拦，刚欲开口，便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皇上可有让尔等管过谢松的死活？”
羽林卫：“……属下领命保护您和在场诸位，圣上旨意，不敢揣摩。”
宫琰一指刑场，那惨烈的场景，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不为过：“那百姓呢？”
“南疆奸细作乱，陛下已派禁军十六卫与暗卫保护。”那人答。
宫琰冷笑。
谢伤不用想都知道她要做什么，当即抓住她的手：“阿琰，莫要冲动。”
“我清醒的很。”宫琰缓缓扯开他的手，下一刻又被紧紧攥住，她眼神转冷，谢伤目露哀求，眼错不眨地望着她。
有人小声问宫明越，宁王妃想要当出头鸟，掺和不该掺和之事，她不知其中利害，你作为她兄长，何不劝劝？
这位众人眼中前途明亮、意气风发的侍郎官只是平静抬眼，淡声道：“小妹远比你我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认定之事，向来无关利害。王爷拦不住她。”
那人一噎，还没来得及嘀咕，惊呼声传来，他闻声抬首，只见王妃不顾阻拦，翻身越过栏杆，从高台一跃而下！
谢伤慌忙上前，却见那抹绯红翩飞，施展轻功连续从众人头顶越过去，转瞬吞没在刀光剑影里。
谢伤哪还顾得上其他，慌忙间只来得及抽出羽林卫腰间的佩剑，转身一跃而下。
角落侍候的徐影瞧见，没有片刻犹豫紧随而去。
羽林卫：“……”
宫琰不知从何处夺了把刀，一路杀至刑台，法场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两眼发黑，她踢开脚边的头颅，举目去寻谢松，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他的身影。
少年锦衣彻底被血色染透，倚靠着一个无头尸体跌坐在地，形容狼狈，这位养尊处优的王爷辗转于风柳酒巷，暖玉温香，恐怕从没有躺过如此脏污的地方。可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混乱之际，有暗剑朝心口飞刺而来，谢松松开手里紧握的长剑，缓缓阖上双眼。
他身上无一处不疼，如此解脱了也好。
“铛！”的一声爆响，谢松猛然抬眼，长剑在身前断裂，砸在血水粘稠的地面，发出沉重闷响。
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的瞳孔，倒映出轻盈灼目的红。
“有人要杀你，不躲也就罢了，还把手中的剑扔下。”宫琰回头骂，“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谢松一怔，而后轻轻笑出声，他示意对方看自己身上的伤，气若游丝道：“我本来就要死了啊。”
宫琰立刻蹲下身为他探脉。
“这些都是我的血，不是旁人的。”见对方眉头越皱越紧，谢松反而笑了，“不用费心思啦，没用的。”
宫琰被闹得心烦，又摸不出脉象，手里也全是黏腻的血：“闭嘴！”
少年闷声笑着，一笑身上的窟窿就冒血，他舒展手臂，放松肩背倚靠在尸体上，丝毫不在意血污弄脏身体：“我说真的，别救了，我已经不是皇子，我的命，现在不值钱啦。”
宫琰气得拍他，糊了满手血水，她想骂什么值不值钱，人命贵贱和是不是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可还没来得及出口，指腹的触感消失，眼前随之一晃，原本濒死的少年不知何处迸发的力气，起身将宫琰护在身下。
宫琰转身，瞳孔骤然放大！
“噗嗤！”
刀剑撕裂血肉的声音响起，谢松瞬间睁开双眼，然而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下一个转身，视线愈加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瘫软在地，痛到麻木的身体也不知道这次的刀剑没有落在他身上。
直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音，尸体重重倒地，露出来人淡漠矜冷的俊逸脸庞。
宫琰眼神一亮：“阿伤！”
谢伤抽出长剑，踢开刺杀那人，冷冷瞥一眼地上的少年：“我的人，还不需要你来护。”
下一刻，一个巴掌拍上后背，宫琰训他：“你跟来做什么？”她抹了抹男人后背，越抹血糊越大，于是心虚嘟囔，“……脏死了！”
谢伤幽怨地盯着她，哑声：“你留我一个人……阿琰，我也会担心你。”
两人的只言片语传进耳朵，又仿佛隔了层什么，听不清，但幸福无声渗进心里。真好啊，谢松想。
他像是从血池里捞上来一般，仍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似的，笑得浑身发颤。
谢松仰头朝她笑：“你救我一次，我只是……还你……”
宫琰压根不搭理，指着地上的人对谢伤道：“要赶紧想办法把人带回去，他快不行了。”
谢伤清楚她话里的意思，此处眼线太多，也不安全，她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救人。
徐影受命上前。
宫琰本就是来救人的，场面太混乱她一眼也看不清情况，便带着谢伤撤离。
可不知为何，越来越多暗箭朝这个方向飞来，宫琰逐渐被激起怒火，她站定转身，冰冷目光锁定暗处的每一个人。
“你们先走！”
*
混沌之中，谢松想起了自己仓促而不自由的前半生，他看着身侧的谢伤，恍惚间回到了第一次手染鲜血的时候。
六年前的谢松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但母妃死了，而他想要活下去。
也是那时候，他第一次从那个男人眼中看到了残忍的爱意。
“储位之争，向来你死我活，无一例外。”帝王递给他一把刀，问他，“你选择死，还是活？”
选择活就选择了痛苦，选择死就选择了自由。
六年前，稚嫩的少年抬起颤颤巍巍的双手，从皇帝手中接过了那把利刃。
六年后的今日，那只被伤得鲜血淋漓的手缓慢抬起，轻轻拢住了光。
灵魂痛苦战栗，耗尽血泪修正了那个稚嫩的回答。
“……我选择自由。”
谢伤侧身：“你说什么？”
徐影慢下步伐，他已经感受不到背上之人的体温了。
谢松无声艰难道：“当年……”
对不起。
谢伤听见了。
宫琰裹着一身血气回来，看见男人矗立在混乱狼藉之中，好似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她意识到什么，脚步顿了下。
“……阿伤？”
不知是不是宫琰的错觉，谢伤身体僵硬了一瞬。随着他转身的动作，缓缓露出徐影背后的谢松。
少年指尖淌着血，腰间的血玉轻轻晃动，鲜血随之一滴一滴坠落，他脸上浸着浅淡的笑意，漆黑眼瞳半睁着，固执投来眼神。
透过那双眼睛，宫琰看见少年的灵魂挣脱枷锁，轻盈飞向远方。
他死了。
用三日的自由，换尽余生。
宫琰愣了许久，忽然发了疯，下意识就要咬破血管救他，被谢伤一把按住。
众目睽睽之下，谢伤如何都不肯她出手，但爱人眼里不管不顾的疯劲看得他心颤，他死死攥住宫琰的手，双目猩红地哑声道：“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
宫琰喃喃：“对，他死了。”
指尖血红光芒一晃而逝，而后被一只大手包裹住，谢伤不知如何唤回她的理智，只觉自己每个字都淌着血，声线也跟着战栗：“不要冲动，阿琰，不要冲动。他已经死了，不值得你搭上自己……”
他哀声祈求，“四处都是皇上的人，暗处可能还有道士，阿琰，不要搭上自己。”
“那日他说感受到了自由，我以为他说的是心里的解脱，我没想到是……”宫琰红着眼看他，试图和他讲清楚，“我没想到……”
自由的代价是死亡。
宫琰不明白，“为什么他必须死？阿伤，为什么他必须死？！”
“没有人必须死，阿琰，没有人必须死。”
谢伤慌乱安抚她，用力拥抱她，亲吻她，直到宫琰激烈的情绪逐渐平复，最后死死咬住他的肩膀。
谢伤仰头，阳光刺眼，但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高台之上，众人可以清晰看到底下每一个活着的人。靖王和太子相对而立，气氛凝固压抑到了极点。
“画像一直在父皇那里吧。”谢元望向被禁卫军押走的离殊，忽然道。
谢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元冷笑，死死盯着徐影背上的少年，低声喃喃：“谢伤……谢松……”
男人眉眼闪过一丝嫌恶，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此手段，不愧能将他们几人玩得团团转。
“走吧，该恭喜陛下得偿所愿，铲除‘心腹大患’了。”谢元讥笑道。
谢煜沉声：“老二。”
“知道知道，慎言嘛。”谢元摆手，无所谓道，“我说的是恭喜父皇将南疆细作连根拔起啊，如此喜事，不该祝贺一下吗？”
谢煜注视他离开的背影，几乎可以想象男人转身时泛着寒凉的眼神。
太子复又看向尸山血海中紧紧相拥的两人，沉沉地无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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