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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五、洞外 ...

  •   翌日我醒时,玉鸭已经摆好,他却不在洞中,只是留了一枚竹叶代相监察。

      我见那一池白波晃荡,心里很怵,东西找事,左右借故,总不肯下水。

      他显然心中有数,总之盏香不久,任我胡来,直至洞外月升星淡,满穴凉辉时,才不由分说把我逼至水边。

      我见那香点起来,心知不得不下,只是甚怕,左右这片叶子搡不动我,干脆耍赖,抱膝蹲了,“进来同我一道下去。”这池子邪门,疗伤拔毒却很有手段,昨日水中虽不见他面上挣扎,但出来之后气色有好,想必与他下水相陪不无干系。

      那叶子与我一番对峙,终究自个儿燃了。

      谁知他转过石屏进来时,许多腥味也跟进来。

      那个腥味我很知道,禁廷墟上,欲忘不能,是血味。他身上衣裳虽是干净的,眼见换得急切,理得并不整齐,行动未见颠簸,只是神态疲倦,额角捋发为汗水粘在脸上,书极凌乱。

      我往后大退一步抵在石壁上,“出什么事了,不说我就不治了。”

      他伸出一只手来邀我,头上雪缕顺着膀子落下一丝,发梢洇血,艳艳的红,几欲滴落下来,我知他不会迫我,只盯着那腥甜点滴,迟迟不接其手,更加退避,誓要把身子也嵌将进去。

      “你这披头发,离了我总不操心,”我苦苦一笑,“又想瞒下什么来?”

      他见那血渍,连忙将银丝身后一藏,面上带出几分懊丧,尔后莫可奈何,心知避无可避,只得提水而书,“御侯叛变,被吾杀了。”

      寥寥八字,震得我倒了口气,往后一个趔趄,惊得不知作何态度,只得两手将石壁牢牢撑了,等他下文,却再无下文。

      与他长日灵犀,几乎忘了,若非逼他写字,一向惜字如金。

      况乎观他状况,显然是不欲我得知。

      御侯有此一日,其实我主早算在心里,只是为何偏挑这个要命的时候。

      东方治下,不同昆仑青,亦不同昆仑赤,乃是军国之治,由我主一手以战征服,根本在武。权之甚至,在于我主明符,力之顶顶,在于符下六万玉甲、九千银骑。因地大山疏,我主又怠政,各山本来也自有山主,臣服汤谷纯属找事又挨打,打又打不赢,怕了,各山政务向来自治居多。外于个别山中内战、两山彼此倾轧之事,我主几乎不理。事实上,也不须多理。

      设一帝位,原是业玄主意。因三十七山主、三大盟主,一年谷中一会,称“秋集”,我主懒于应对,每每期近,我将裁新衣时,便满山东躲西藏。

      那年夏末,他又早藏不见,我求业玄去寻。

      二灵勾肩搭背回到楼中时,身后跟了个隼妖。

      是隼就是御侯,那年秋集,称了帝。尔后兢兢业业,主持秋集,打理东方,也有许多政绩。

      他之治下,东方清平许久,不起战乱。我主乐见其成,尝令我私赞业玄眼光。

      只是我私心一向不喜御侯。

      说起来,隼也生双翼,多少近我类,可我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此僚姿态过于卑躬委屈,十分做作难受,同他死活玩不到一起去。后来多年,我见他帝王心术,又觉其果然城府太重,才干故是惊绝,却不愿违心与之为伍。

      我主知我恐其不臣,尝与我灵犀「届时弹指可杀。」我思来也是,加之他在我主跟前一向驯顺温柔得很,便两相不扰。

      眼下回想,难道那些乖巧全是演得?

      若演能演成那般,那也着实是...恐怖。

      可我依旧不解,凭他聪明智慧,岂会不知东方乃是军国之治,他甚至非是玉甲出身,手中未握一骑,如何敢叛变,如何又选此时发难?

      且如今他一死干净,留下年年秋集,一团政法,岂非又要扣回我主头上。

      “他为什么?”

      “南盟纵横捭阖,联络山阳东渡青众,怂之恿之。”

      我心中大叹一息,山阳东渡,就是说,到得头来,青都遗众,他还是管了。

      木末是我主所杀,他们既丧君主,又失故园,民众而愚,不见大劫细末关隘,心中千万有恨,总要有指,怨债落在一身,自然只得是为我主。

      禁廷墟上,我怕的就是这个。收留他们在东方,迟早出事。

      只是,这事出得,未免也太早了些。

      但南盟又为什么掺合进来?

      南盟盟号“礿枝”,盟内有东南一带十三座山头。原是主最早收服之盟。当初下头一山主之女难产,山主为救其女,掳走中殷,我主遂谴业玄去救,中殷救了大的,小的没留下,其女悲痛欲绝,中殷嘴上又不留情,山主怒要杀之,业玄赶到,反杀那山主,山主之女丧子失怙,求告礿枝盟主孟莫。尔后汤谷遭礿枝盟进犯,在我主料内,不欲战火烧至汤谷,故动两千银骑,大败其三千兵于半途,称“洹桑役”,战后,礿枝缴降汤谷,孟莫与主称臣。此役乃是既我主于章尾山一战成名后,麾下玉甲军第一大大捷,噪名之战,也是业玄成名之战。

      只是那孟莫在我记忆,是个翩翩风度、雅擅诗赋的道理中君啊。

      他还为我填过几支曲子,都填得甚好。

      我心中一时团起八千疑惑,只恨此时与他灵犀断绝,不能得知。

      “孟莫又发什么疯?”

      他默默,不欲多说缘故。

      连日而来,他诸事不与我说,我便只自顾委屈,丝毫不知外头已经掀下这样天来。

      我因不喜御侯,他不臣,我惊有余;主杀之,我惜不足。

      只是孟莫如此,我则惴惴恻隐,然我也知主东方称尊日久,自不是靠宽宏大量,故小心而问,“杀了?”

      “废了。”

      “你可受伤?”我观他眉睫沉湎,知他心中不好,只是此事暂无可解,只能问他身上可安。

      他亮出手腕与我,我丁点不会号脉,依旧捉来摸了,只觉匀深缓伏,不似伤中乱象,故而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我如今这样,实在不中用。

      也不知,没了我在侧代相传达,他一日之间,如何平事的。

      也不知,山阳那刀弓相向的一万青都卫,剩了多少下来,竟然给足御侯倒戈底气。

      也不知,孟莫哪里来得癫疯,竟然好好的说造反就造反。

      也不知,今年秋集在即,而西方大劫,重心东渡,天下已改,他将如何应对。

      只恨灵犀毁,不得问前情。但愿眉生钿,解我千千疑。

      观他神采沉郁,心知此时疑也白疑,问也无用,咬牙生勇,提腿步入水中,只求速速拔干这毒,受了内丹,再受戒印,届时灵犀之间,料他再也瞒不了我许多。

      加之御侯已死,秋集在即,他若主持时,我须在侧传达。

      怪道那日中殷要他从速另绶戒印,想必那时山雨已经欲来,只是他不欲我知。

      好在今日水中,痛得已比昨日轻些,不必他护法,自己也能站住,可他依旧下来陪在我侧,我本欲借小泉鉴心之力盘问外头诸事,奈何他只是埋头沉思,一字不书,只得罢了。

      盏香燃尽时,他欲抱我出去,我压住浑身哆嗦,勉强挤出个笑来,“今日怎么不大觉着疼了,我多泡会无妨。”

      他又挑出一根式微来,观针搭脉,又无奈看了看我,眼中意思是要我不许逞强,轻捏我颈后,我便又溘然睡了。

      第三日醒,他依旧不在洞中,只是今日连枚竹叶也不见。

      我自点香入水,心中只盼早受戒印,探明所有事情,于他有所帮扶。

      今日水中,痛已温吞不烈,我咳喘之间,见血色红艳,想来毒已拔了□□,他确然不曾诳我。

      中殷怕也没泡过这水,先前同进来顶多是护法来的,不知道个中厉害,误判须二十七日,情有可原。

      盏香尽后,我将玉鸭推了,身子依旧挺在水里,左右环顾不能见他痕迹,生出些急功近利念头,深吸一口,兀自往泉心走去。

      岂料才挪半步,水波骤然白光大作,明晃晃映得满洞如同昼到日中,几乎盲我双目。

      我心中正大呼不好,衣领一紧,被提出水去,白光遂弱晦消散。

      回头见到,果然是他,正欲埋头哂笑,以缓尴尬,却见他眼中焰焰犹明,衣襟带血,喘息无章,浑身汗透,非自水中出,却比我湿的还要透些,形容比昨日更惨,满头比昨日更乱。

      可我一时被他目中威严挟住,不得思考,无法发言。

      他不知是怒是急,双目不熄,只是把最后一根式微挑了,一手探我丹廷,一手手心化出一枚玉辉烂漫、光华流转的珠子,不由分说便将那珠子打入我体内,尔后反身将我按下,并自在我身后坐了,掌心扶在我左肩伤处。

      我未及明白他做了什么,颈后知觉忽然一痛,尔后视野发白,耳后筋跳,晕眩非常,溘然又失神智。

      一觉无梦无知,醒来时,却恍觉身已不在小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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