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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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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春翔离开公司服务大厅时,公司的主管正在旁边的半透明会议室里培训新人,他用手势不断在投屏上挥舞:“一定要反复强调时间自由、平台保底、高收入、车是他们自己的,这样才能激发他们的心态跟热情······”
呸,一帮骗子,合起伙来坑老子钱·····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咬咬牙直接把车买下来,开自己的车就没现在这么多屁事儿了,要是自己的车每天跑多跑少都是自己的,也不怕你们什么车贷违约金······唉,结果出了这么多钱车还不是自己的。
走在两边长满法国梧桐的喧闹街道上,高楼屏幕墙反射的光照得罗春翔睁不开眼来,他在这里呆了七年,几乎跑遍了福新的每一个街道角落,但他总忙着赶路,却从未细细地看过这个城市,南山公园、珠江北路、华珠大厦·····这一个个乘客口中的目的地,今天才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罗春翔面前。
罗春翔掏出打车软件摸索着操作了起来,以前他都是在司机端,今天是他第一次点开乘客端。十分钟之后他终于上了一辆网约车,车的司机也是他的老同行陈中发。
“真少见啊春翔,接单居然接到你了,你这个点儿怎么在这儿没跑车?车坏了?”陈中发见到老熟人顿时来了兴致。
“唉,别提了,遇到点事儿,暂时不跑车了。”
“啥事儿啊连车都不跑了?”
罗春翔刻意隐去了跟黄牛合伙在高铁站宰客的那段经历,只把跟租凭公司发生的事情跟陈中发讲了一遍,言语间还不忘再把租凭公司那几个黑心工作人员问候一通。
“我以前早跟你说过吧,车一定要开自己的,自己给自己打工,干起来也有劲儿。而且你看看我,自己的车每天想跑多少就跑多少,不用跟自己拼命,我现在跟个白领一样每天就开十个小时,早上八点出车,中午眯上一会儿,晚上准时八点收车,再多钱也不干,毕竟命是自己的,挣钱不就图个开心吗?干我们这行挣了钱没时间开心或没命开心那不白挣钱了吗?你说是不?”陈中发打开保温杯抿了一口茶叶茶,茶的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车厢。罗春翔循着茶香发现陈中发竟在换挡杆子前放了一盆绿萝,再放眼看去中控台的上方居然还放在一盆不知名的绿色小花。
“你真有雅兴,车里还放俩这玩意儿。”
陈中发瞄了一眼后视镜知道罗春翔所指:“天天盯着前面眼睛疼,就想看点绿色的心里就舒服,咱开车也不能亏待自己不是?”
虽然已经过了早高峰,但对于福新这样的城市来说堵车就像呼吸一样不可避免,车子跟随车流缓慢往前移动,换挡的声音像久别的老友一样呼唤着罗春翔。
“你现在还在开油车呐?早该换电的啦。”
“有什么好换的,我准备开到报废,下一辆还用油的。”
“这跑一天下来得多费钱。”
“能有多费钱?你又不是没跑过,一箱油六七百公里没啥问题。你以前换车的时候我还劝过你吧,别看别人一窝蜂换电车,当时看起来便宜,但你不想想真是好事儿需要人来推销吗?”见罗春翔沉默了他又继续说道:“电动车保险要比油车贵多少?天冷能跑多远?开了空调又能跑多远?一天得充一次电吧,充电一趟最快也得个把小时吧,这时候要是有单怎么办?”陈中发瞥见罗春翔的表情说得更起劲了:“以前充电便宜吧,等你们全换成电车之后现在是不是都涨价了?我经常路过城北那几个充电站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冻得缩缩的在排队,不就是为了充电能便宜块把钱吗?到头来你看不全便宜这些卖车······”说到这儿陈中发才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了嘴。
“唉。”罗春翔深深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电车油车其实没什么,关键是车得是自己的,这样跑多跑少都是自己说了算。”陈中发宽慰道。
“你说得对。”罗春翔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开上自己的车。
十月是江阳镇最美的季节,遍地金黄色的麦穗在风的伴舞下摇曳着灵动的身姿,古瑶河从远方绵延而来用双臂将镇子包裹,在江阳镇与胡沭镇交界的地方合拢双臂,汇聚成一股有力的激流沿着方云山脉奔流而下直入长江。在古瑶河双臂合拢的地方有一小块平原,罗春翔的老家就在这里。
罗春翔并没有先去镇上找徐莉跟女儿,他先回到了父母家。对于一个失去收入来源的中年男性来说,他不敢面对妻子和女儿,只有在父母面前他才能做回一个孩子。
当罗春翔走过村口的竹林时,那座熟悉的红墙黑瓦小屋就已经展现在他面前了。一个清瘦的背影正弓着腰在院子里烧炉子,罗春翔认出了那正是自己的父亲。
“老爹啊,又不是大过年的你怎么烧这个炉子,直接用煤气烧不就得了吗?”罗春翔快步走到炉子前接下罗金章手中的活计。
“你不懂,煤气炉烀出来的肉坨子不好吃,弄肉坨子还是要用炉子慢慢煨出来才香。”罗金章往炉子里送了一把柴,瞅着罗春翔有点不对:“你怎么拎个大包小包的?没开车回来?”
“这是给你跟妈带的吃的,回来就是看看你们。”罗春翔走到屋里把东西顺了出来。
罗金章看着他把东西一样一样往外搬,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推脱不要,而是径直走到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了下来:“翔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是工作上的还是跟徐莉那边的?”
“没·····没什么大事儿,就主要回来看看,不是大半年没回来了吗。”罗春翔心里一惊。
“有事儿你就说事儿,跟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怎么知道?”罗春翔震惊地看着父亲。
“你是我儿,我怎么不知道,平常难得回来一次,去年过年都不回来,现在突然回来还大包小包的不是有事儿是什么。”
罗春翔什么心思都逃不过父亲的眼睛,他左顾右盼眼神往里屋瞅去,“你妈去地里干活儿了,你有什么事儿直接跟我说。”罗春翔就把前阵子发生的事儿跟罗金章说了。罗金章眉头一直皱着,干瘪的嘴唇微微向上翘起,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走进里屋从床柜内层翻出一个布包拿给罗春翔:“这里面还有三万四千六百块钱,我跟你妈这两年存的,你拿去买车吧,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但是你记住,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活计都要踏踏实实的干,不要想着歪门邪道,你老子我做了一辈子木匠,凭什么供一大家子吃喝,供你跟你哥在镇子里买房,不就是凭的踏踏实实吗?”
“对了,你先不要跟你哥嫂说这事儿。”
吃完晚饭罗春翔就赶到了镇上,见到徐莉的第一件事就想把徐莉抱到床上好好倾诉这半年多来的苦闷,但令罗春翔没有想到的是他一下子居然没有抱动徐莉,在好不容易抱起徐莉之后还没走出几步就因身体支撑不住而撞翻了凳子摔倒在门口,发出的巨大动静惊醒了正在熟睡的女儿,这下子两人顿时兴致全无。
“没用的东西,钱、钱挣不到,孩子生病你也不在,一个月才打多少钱回来,现在又要钱买车,万一再赚不到钱怎么办?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安顿好孩子之后徐莉已经变得烦躁。
“怎么会赚不到钱?以前就是因为每个月要还贷款,钱都被黑心公司赚去了,要是车是自己的挣的钱不都是自己的了吗?当时就应该咬咬牙全款把车买下来······”经过罗春翔好说歹说,徐莉拿出一万块钱转给了罗春翔:“就这么多,你要是还赚不到钱就别跑车了,老老实实找个工厂去上班。”
夕阳漂浮在古瑶河的尽头红得像一颗糖心鸡蛋,江阳中学南门的小巷里,一块“朱家私房菜”的老旧牌匾挂在爬满藤蔓的院门上,周凌斌驾驶着面包车斜停在院子的停车场里,驾驶座的车门刚一打开一股油漆味铺面而来,率先进入视野的是沾满白色油漆点的裤腿,接着是落满白色污渍的灰色工作服。
“老罗,还是你会挑地方,我老早就想喊你们在这儿聚一聚,一直没机会,今儿个到被你抢先了。”
这家私房菜开了有二十多年了,几个人在江阳中学毕业时的聚餐就是在这儿,高考过后的当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在这里划拳唱歌一醉方休,那天晚上的酒跟猪肘子是他记忆中最珍贵的山珍海味。
“那可不,咱毕业之后虽然聚了那么些次,但不是你没空就是王涛他们没空,今天这不难得,就一起约到这儿来了。”罗春翔从车踏板上拎出两瓶酒在周凌斌眼前提溜着,“我结婚那年剩下的,存了十多年了,今天咱把它喝了。”
说话间,随着一阵急促的刹车声王涛骑着电动车进了院子,看见罗春翔跟周凌斌提着酒不禁打趣道:“呦呵,你俩这都准备喝上了?”
“哪儿能啊,你不来这酒喝着都不香。”
“你这车篓里装的什么?是带来下酒的吗?”
“你这眼跟鼻子都不孬,这是菜场那头陈麻子家的猪头肉跟盐水鹅,下饭下酒。”王涛从车篓里托着盒底小心翼翼地把卤菜提出来。
一瓶酒下肚之后,饭店小包间里俨然成了微型政治经济论坛,上到就业大环境,下到买菜价格,都成了三人指点江山的焦点。当明月高悬星夜笼罩之时,王涛扫去了醉意一副认真的面容浮现在脸上:“翔子,我跟斌子虽然没什么钱,但也不能眼看着兄弟有难不帮,多了我们也拿不出来,我跟斌子各转一万块钱给你,你先拿着,什么时候赚到钱了什么时候再还。”
“对了,如果下次吃饭遇上你嫂子你千万别提这事儿。”
周凌斌看着罗春翔:“我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