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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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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你先开着,不用跟我换班,我有事回去一阵子。”
“行,那租金怎么算。”
“等我回来再说吧,我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反正我不会坑你。”
到了车站,罗春翔对刘东升匆匆交待了几句就下了车。
在罗春翔看来哪儿的医院都一个样儿,一样的消毒水味儿,一样的指引标线,人也是一样儿的多,收费也是一样儿的高,唯一有区别的是老家宝桥县人民医院的人说话更接地气儿,周围都是家乡话心里听着舒服,回到这里他才有了家的感觉。
两天前罗春翔接到哥哥罗春杰电话说家里老娘在干活儿的时候摔倒了昏迷不醒让他赶紧回家,他赶到家时母亲还在手术室里抢救,罗春杰告诉他医生说了情况不容乐观,让家人都有个心理准备。罗春翔心如刀割,他瘫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脑子乱得一团糟,他想起了前不久在福新的医院里见到的那对老夫妻,那时他还在想父母都这样了他们的子女怎么还不出现,现在想来自己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如果老娘这次没挺过去,那以后——
徐莉收拾好碗筷下楼的时候车已经等在楼下了。徐莉一开始仿佛有些犹豫不愿上车,迟疑一会儿后终究还是拉开了车门。
“不是说不用你送吗?”
“顺路的事儿,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在医院前面那条路口就给我放下,我自己走过去。”
医院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烟雾缭绕,地面上铺满了烟头,徐莉刚打开门就被呛了回来,透过淡淡的烟雾她看见了一个头发蓬乱满脸皱纹的男人,那一瞬间她几乎看不出来这个男人与罗春翔有丝毫相似之处,直到他站起来走出烟雾。
这一次徐莉没有指责他,反而有些心疼起了他:“你要不回去歇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
“罗梓瑜呢?”
“我把她送我妈那儿了。”
“不用,我就在这儿等着。”
漫长的等待过后,医生告诉他们人救回来了,但由于是脑梗引发的后续身体难以恢复到完全正常的状态,甚至连基本生活都需要人服侍,后续的治疗费用也不低,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罗春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他却陷入了空前的焦虑中。脑梗后续的治疗费用就算医生不说他也能想象出来,就算他跟他哥俩人一人一半这都是个不小的负担,而且这个病需要人照顾,他们都忙着挣钱那谁去照顾呢?如果去照顾老母亲那怎么挣钱呢?有钱人当然可以找个护工,但像他们这种家庭只是承担医药费就已经很吃力了,哪里有余钱去请护工呢?他到底是应该立即返回福新多跑车挣钱把这一阵子熬过去还是就留在老家找份工作就近照顾家庭呢?他又陷入了这个两难的选择,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一直没有做出抉择,之前这个问题只是他出于长远考虑所想,想不通的时候可以不去想它,但现在他避无可避。
晚上九点半,罗金章来到医院,他的鞋子、裤腿和头发上沾满了木屑,罗春翔知道他白天又去上工了。
“你今天怎么还出去做?这费用你不用管,到时候我跟我哥给。”
“不要你们给,我现在还能动,每天也能挣个几百,你跟你哥顾好自己就行。”罗金章从怀里掏出烟递出一支给罗春翔,接烟的时候罗春翔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见父亲手指上已经变形肿胀的关节。
“爸,要不你这两天就在医院陪着,我出去找点活儿干干,你也歇两天。”
“说了不用,我好歹算技术工种,干得不累挣的还算多,你出去能干什么?你就在这儿多陪陪你妈,平时你在外地你妈总是唠叨你,你哥虽说在镇上一个月也难得见到一次。”罗金章点掉了烟灰转头看看后面,“别看我老了,你们挣钱还不一定有我好挣,你哥那厂子最近也难弄,听说开了不少人,你哥也不易干,这会儿又加班去了。”
“你在那边干得怎么样?”罗金章抖了抖落在裤脚的烟灰。
罗春翔半天没说话,他本想继续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但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罗金章对他说,不行你就回来干吧,在大城市开车肯定也不好干,各个人都往大城市跑,没个过硬的手艺赚钱哪儿能那么容易,你回来干好歹能顾到家里,你媳妇儿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容易,回来你如果不知道要干什么就跟我干木工,我干了几十年木工了在这十里八乡也算老师傅了,活儿只要我想干是从来不断的,你跟你哥都不愿接我这活儿计,等我老了干不动了这活儿计就荒废了,你来接我这活儿计正好。
“你回去歇着吧,好好想想,这儿我一个人呆着就行,用不着全耗在这儿,明天早上八点你来替我。”罗金章再次掏出烟盒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上下摸索了一番后又从后裤兜里掏出一根已经被挤压变形的散烟。
又说:“烟这东西你能少抽点儿就少抽点儿,抽多了不好,我这辈子是戒不掉了,你别跟我学。”
凌晨两点半,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刘东升顶着强烈的困意驾车往东港街附近驶去,仪表盘红蓝色的背景光刺灼着他的眼球,他的眼皮犹如千斤之力下坠,喘气声也愈发沉重,但他每时每刻都不敢放松,因为他只要稍微松懈马上就会被拖入睡梦之中。他用手沾了水涂抹在脸上,又倒出数颗薄荷糖嚼碎,玻璃渣般的凉意瞬间刺破舌苔,令他稍稍清醒了些。这几天不用跟罗春翔换班,得抓紧时间多跑跑,虽说他没谈这两天租金,但想必也不会少,不趁这段时间多跑点儿我这钱交得就亏了,他开上自己车了就能这么悠闲,想不跑就不跑,而我不行,我虽是开了他的车但跟过去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交租的人变了,这几天我就车子充电的时候顺便歇会儿,充好了接着开,什么也不耽误,等我钱攒够了我也买辆自己的车开。
凌晨四点半的金湾快速路像一条蜿蜒的荧光输液管,刺眼的路灯不断掠过车窗向后退去,刘东升的右腿已经痉挛得麻木,任凭他怎么挤弄都没有任何知觉。他已经连续跑了近二十个小时,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五脏肺腑正在被疲劳重击,他真想不管不顾停下车倒头就睡,但是他还是不能停下,因为前方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向他招手,当他到达这个身影时,看见在这个身影不远处的后方还有一个身影在向他招手,他放眼望去,这个相似的身影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跨海大桥的斜拉索在月光下绷成竖琴,这辆车从琴弦上飞驰而过奏响了夜的进行曲,这浮动美妙的旋律在夜色里翩翩起舞,拂动了笼罩暗夜苍穹的沉沉帷幕。刘东升紧握方向盘,双目凝滞,指节发白,他觉得车内的空气变得燥热起来,周围一切噪声都消失了,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渐渐地路标消失了,迎面而来的车辆消失了,车外的光线也黯淡了,甚至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他仿佛被置身于幽暗的虚空之中。
一阵剧烈刺耳的碎裂声划破夜空,这辆车像离弦之箭一样直击跨海大桥的立墩,车头撞击向外翻滚的瞬间向夜空中甩出雪花般的无数碎片,车身在空中翻滚后重重摔在桥面上,车门如折纸般撕裂扭曲陷入车身,安全气囊爆开的闷响中,刘东升听见自己颅骨与车架碰撞的脆响。伴随着“嗤——嗤”声响,幽蓝色的火焰从底盘裂缝钻出,像无数条吐信的毒蛇缠上车架,霎那间这些毒蛇连为一体化成地狱里的火焰恶魔贪婪地吞噬着猎物,火焰中撕心裂肺地呼叫声穿透了夜空。很快这个恶魔拖着红紫色的火尾升空,在周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笼,迸裂的瞬间在夜空中形成无数火尾,如同逆向坠落的流星雨。电池的殉爆来得迅速而猛烈,熊熊燃烧的火光在风中肆意舞动,在夜空中绽放出凄厉的光芒,如同是在黑暗中撕开的一道血红伤口,将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格外狰狞!
夜空中除了火焰燃烧的崩裂声外再无其他任何声响,直到它渐渐黯淡下去,周围又恢复了沉寂。海风卷起了火焰燃尽的黑烟,也吹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焦糊味,当远处的警灯闪烁时,晨光已在云絮边缘洇开一抹蟹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