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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西平(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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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言扯扯嘴角,实在想不到面前这幅场景是怎么回事。
城主府虽然已经是界当城里最气派的地方,但房间里的装饰,跟草大姐的客栈倒是差不多,都是一床、一桌、一椅,还有被围起来放恭桶浴桶的地方。
是的,浴桶。
一个男人在浴桶里。
但不是五师弟。
是狂鹰。
她敲门,她进来,见五师弟坐在椅子上,明显刚刚洗完澡,周围还有未散去的水雾。
但是浴桶里有一个人。
那个人还一直动,发出呜咽声,头露在外面,绿眼睛满是愤怒。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还是受水雾的影响,那双眼睛除了愤怒,好像还有水汽。
林少言:“这是怎么回事。”
她把小师妹哄回去睡觉,想着过来继续马车里的对话,结果就看见了这一幕。
林少离转过来,像个劣质的木头小人一样,关节硬邦邦的。
他转过来说,“他来找师姐的。”
城主府到底有没有守卫啊,就这样让一个带刀的人进来了,就不怕他是来刺杀城主的吗!
林少离斜眼瞪过去。
狂鹰还在挣扎。
林少言咳两声,莫名有些心虚,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虚从何而来。
“我就在那个客栈跟他见过一面,他当时在隔壁桌,都没说几句话。”
“师姐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
这个男人被捆在师姐床上的时候,师姐不是说不认识吗,师姐骗人。
他的脸上明显说着这句话。
林少言理直气壮道,“我不知道他名字,当然是不认识。”
她听不懂西平这边的话啊,那堆人说话叽哩咕噜的,就算中间夹杂着官话,她也根本没耐心分辨。
突然,她想到什么,又皱眉道,“他来找我,怎么跑你房间了,他要对你不利吗,这就是你说过的危险吗。”
林少离见师姐对那个人瞪视一眼,心情稍微好起来一点。他也不像个木头小人,脸上带起更多的情绪。
“他说要找师姐,我就直接点了他的穴道,没有问他。”
林少言走到浴桶边,浴桶里的男人见她过来,不再挣扎。
他穿着一身西平风格的短打,露出一节劲瘦的腰肢,腹部随着呼吸起伏,腰间那束黄色为主的彩色绳子在深色布料上,如同一朵花一般。
脖颈处带着层层的骨链,头发被编织起来,双耳处都有摇曳的狼牙。
林少言读的话本里没有说,这样的打扮在西平里,已经是格外隆重了。
或者有,只是她忘了。
林少言对他说,“我解开你的哑穴,如果你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你就可以走,如果你不好好回答,那你就一辈子待在浴桶里吧。
你答应,就眨眨眼睛,哦,眨眼睛了,你答应了哈,反悔的话,穴道可就一直锁着了。”
人哪有不眨眼睛的,狂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迫答应,而等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诶,用官话,我听不懂西平话,并且你小声点,大晚上的,吵到人怎么办。”
狂鹰闭嘴,涨红着脸,呼吸加大,过一会儿,他慢慢平稳下呼吸,用不太标准的三国官话回答,“我找你。”
“我知道你找我,你找我干什么?”
林少言摸自己的下巴。
这个人从客栈里逃走,她是知道的,当时鞭子突刺,巧合下,将他身上的绳子割断了,人就跑了。
她都发现了,五师弟肯定也知道。
但其实林少离注意力都在身后的师姐和当时的敌人身上,完全没有在意逃走的人。
在他看来,这个人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肯定有阴谋,说不定,就跟高柳疏她们是一伙的。
他来之前,就知道了这里形势复杂,更别提还有前任刺史留下的情报,这个高柳疏异军突起,实在是不可寻常,而她有招有式,一定有门派在背后。
现在江湖门派,要不就固守一方,要不就卷入乱世硝烟。
以御鸟为技的百鸟门,和以机关闻名的公输家,已经被燕国的景公子收入囊中。
以相面为生的姑布子卿,和观星占卜算无遗漏的静思道长,都被大周皇室奉为座上宾客。
至于西平,西平地势低平,江湖人士藏匿之所甚少,基本上都被王室收缴于内。
现在中立的门派不多,就连他的师傅,不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吗。
林少离走过来,他倒是观察过,这个男人跟那个高柳疏不是同门,首先,此人不带大刀,其次,点穴时,观他内功,也跟高柳疏功法不是一个路数。
那是什么人?
难道跟落草平她们是一伙的?
狂鹰张张嘴,脸不知是涨红的,还是羞红的,语气恶劣道,“你要对我负责!”
林少离:!
林少言皱眉,“我对你负责什么?”
狂鹰:“你看了我的身体,我就是你的男人了,我得跟着你。”
林少离:!
林少言:“我看你的身体,你就得跟着我了?这是哪里的规矩,你说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过来,不要敷衍我。”
狂鹰脸色由红变白,白了一瞬后,他整理心神,最说不出口的已经说出口了,那么接下来的,就好说了。
西平大大小小的部落氏族不计其数,每个部落的规矩也有不同。
狂鹰来自一个专门给大氏族养马的小部落。养马技术繁杂,所以最开始,养马养得最好的,是一个女人,也是她,使得这个部落开始专门养马,专供给某个大氏族。
而马匹,也是母马更加珍贵。
久而久之,在这个部落里,女人地位远远高于男人,男人只能负责一些粗笨的工作,决策和管理都由女人担任。
之后,有了这么一条规定,如果男人的身体(特指下半身)被某个女人看了,那么这个男人就属于这个女人,要供养她的马队,也要在她需要时,献上自己的身体。
林少言:“等等,打断一下,你在床上的时候,就光着了呀,你不是应该去找扒光你衣服的那个人吗,她才是第一个看你身体的啊。”
狂鹰,“她不是……”
狂鹰吞吞吐吐,在林少言催促下才说,“她蒙着眼睛,用气功把衣服弄碎了,没看见我。”
林少言震惊,“谁呀,武功这么好,只碎衣服不伤人?不对,绳子呢,隔空给你绑的,还有,你被下药了吧,药也是隔空给你下的?”
狂鹰大喊道,“你管那些做什么,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了!”
漏洞百出,林少离一个字都不信。
林少离看向师姐。
林少言也觉得此人话里古怪。
就在两人疑惑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清夜。
清夜收拾齐整,一进来,行礼后立马开口,“大人,收拾好了。”
林少离点点头,他从界当城主那里离开后,就跟清夜说收拾行李,今晚就走。
既然界当城主已经是敌人了,此处就不可再久留。
他有内力护体,哪怕昨晚连夜赶路,今晚还要赶路,也不在话下。
师姐今天下午已经休息好了,少威武学比幼时更加精进,自然也能跟上。
至于清夜。
林少离跟清夜根本不熟,不过他知道这个人乃是谢氏家奴,这样的人,自小受恩,居然对主人暗藏杀机。
他很危险。
他不信任他。
除非必要,他几乎不跟他说话。
林少离转过来对师姐说,“师姐,界当城不安全,我们今晚就得离开。”
林少言点头,她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包袱,一把剑。
林少离东西也不多,他把之前洗澡换下来的衣服拿上。
说走就走,三个人就要出门。
在浴桶的狂鹰:……
狂鹰:“不准走!”
只有清夜转头对他一笑。
见三人马上就要离开视线了,狂鹰急忙道,“你们走不了的。”
林少离冷脸回头。
狂鹰咬牙切齿道,“没有我帮忙,你们走不了的。”
林少言皱眉,想开口说什么,旁边的清夜先开口了,“那就拜托狂鹰阁下了。”
林少离和林少言都转头看他,然后对视一眼。
林少言:怎么感觉这个人知道的比五师弟还多,五师弟处境果然很危险。
林少离:此人果然危险。
半个时辰后。
他们一人骑一匹马,乘着夜光,从界当城的正门离开了。
林少言忍不住,问旁边的五师弟,“他怎么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的。”
林少离见师姐的马与自己并头齐驱,心里传来一种隐秘的喜悦。
他回答,“这边也有二殿下的人,应该是二殿下告诉了他联络的方法。”
林少言:“那那个二殿下怎么不告诉你?”
林少离:“我其实不算二殿下的下属,师傅叫我送信给一位师叔,我去了,才知道那位已经是大周国师,我主要是听他的话,清夜才是二殿下的下属。”
林少言听着什么下属,什么听他的话,皱眉反驳,“怎么下山了,你不去做些好玩的事情,反而在听这位的话,做那人的下属干这干那的。”
林少离愣了一瞬,“可是,师傅说让我下山后,听师叔吩咐。”
林少言:“师傅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林少离:“对啊,不,师姐叫我做什么,我也做什么。”
林少言梗住了,她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徒弟不该听师傅话吗,师弟不该听师姐话吗?
她也听师傅话,她也听大师姐的吩咐啊。
她不知道怎么反驳,见面前的人,明明已经长大,但说起话来,还跟以前一样单纯,摇摇头,没有再说,随意聊起其它的来。
清夜在后面已经呆滞了。
啊,世间奇事无数啊。
这是那位大人,是“玉锋截云”的林截云?
哇,奇妙奇妙。
就像那个女人,不对,女孩,才十二岁一样。
余光里,一匹比普通马还要再大两圈的马背上,壮阔背影和银白巨剑在夜空下,使人格外有安全感。
清夜内心轻哼一声,绝对不再关注这个女人,不对,是小屁孩,而在他面前,林截云低头,侧脸格外温柔。
温柔?
哈哈,他眼睛出问题了,还是看看绿草吧。
他在最后,骑着马看风景。
而在最前面,狂鹰在带头赶路。
她们又回到了草大姐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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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上,百树无风自动,百虫不鸣自静。
洞窟里,林少知盘坐在玉床上,玉床蓝到发紫,在其内部流转的绿光受到感应,如同闪电一般发白。
呼吸几不可闻,皮肤表面变得透明,似乎能看见经脉里发光的内力。
功法循环又循环,九百九十九次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再到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循环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
静心道长默默睁开眼,仰头看,“来了。”
话音刚落,突然天旋地转,狂风骤起,云层涌动,白日惊雷!
玉床上,经脉间,似有电闪金鞭,雷车动地。
就在一瞬间!
林少知深吸一口气。
行云流水,如同绝佳的书法家在体内以筋脉为卷,功法当笔,内力作墨,在身体内部写上足以流传千古的字帖。
这位书法家就是林少知自己。
林少知睁开眼,锋芒内藏。
她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丝毫不懂武功的女人。
静心道长在洞窟外感叹:“天赋异禀,前无古人啊。”
她转身望向东方,一脸忧愁,师弟,你果然又算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