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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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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药味在鼻腔深处缓缓扩散,冷白的医疗灯透过半透明眼皮照进意识最深处。输液装置规律的“嘀哒”声仿佛正将现实一毫米一毫米地推回他的大脑。
路铭一猛地睁开眼。
“Lee——!”
他下意识地喊出口,声音却因喉咙干涩而带着颤音。他的上身刚想撑起,却被传感器拉住,牵动心肺监控的提示音骤然拔高。
“你醒了。”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猛地转头,却不是Lee,而是周烁。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瞬的尴尬与静默。路铭一本能地转开目光,嗓子干得发紧,连一句寒暄都没说出口。
周烁递过一杯温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汇报工作:“你喊了他的名字。”
路铭一指尖一颤,还是接过了水,却没抬头。
周烁轻轻拉过病房内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投影板上,语调不急不缓:“他叫凌霄,阿斯泽拉统帅与诺瓦星联姻对象的儿子,第九区的真正负责人。”
“Lee……凌霄?”路铭一几乎难以置信地低语,“可据说那个混血儿早在三岁的时候就……”
“那时他确实差点死掉。”周烁的声音低沉,语气虽平稳,却藏着一丝说不清的自责与不安。
“所以在第九区,他只以‘秘书’的身份示人,是出于计划……也是为了安全。”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向某个遥远的时间节点:“而我,不过是在这段过渡期里,临时承担了他该面对的一切。就像今天……甚至包括这次的遇袭——也几乎像是,早就在预判之中。”
这句话落下时,病房一时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
路铭一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心跳像被钉在时间节点上,卡在喉咙的悔意几乎化作锥心的痛。
“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低声开口,眼神骤然暗了下去,“那一发子弹,他根本没必要挡。”
“别把错误都揽在自己头上。”周烁忽然打断了他,语气不带怒意,甚至不含苛责,只是一种意志冷静而笃定的陈述,“不论是谁,他都会挺身而出——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说着,他调出了一段早已封存的记忆影像。
影像从漆黑转亮,是赫克托星某次保卫战末期的战场。
浓烟翻滚、岩浆喷涌,一切仿佛都在崩塌的边缘。震动的画面中,数名伤员正试图撤出裂谷,而在队伍最后方,一个身披轻甲、浑身血迹斑斑的青年孤身一人,正费力地拖动一具严重受损的战斗机甲。
四面火力封锁,掩护小队已被迫撤出,唯一的撤离舱室在三十秒后即将关闭。那青年并未选择退缩,反而转身跳入已塌陷一半的战壕,将那名昏迷的战士扛起,用一条尚未骨折的腿强撑着,几乎是爬行着靠近出口。
那一幕,他一条腿的膝盖在岩石上血肉模糊,军靴已经磨破,但他一声不吭,死死扛着那名几乎比他体型更大的战友,像是在拖着某种誓言一起穿越地狱。
防御舱室大门在最后五秒关闭,而他,是最后一个跳入的人。
路铭一怔住。
这一幕,残酷得近乎惨烈,却又壮烈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他忽然明白了凌霄骨子里那种近乎悖论的矛盾:他看起来不守规矩,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但骨血之中,却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意志。
“这不是他第一次救人。”周烁缓缓收起影像,声音轻得像风从钢铁边缘拂过,“也不是第一次,他伤得比任何人都重。”
“我之所以愿意成为他的盾,不是因为命令,也不是因为责任——是因为他永远冲在前面,从不退缩。”
他转身,眼神定定地落在路铭一身上。“现在你知道了,他是谁。”他的声音平静,却直击心脏,“你也该问问自己——你希望在谁的身边,成为怎样的存在?”
路铭一没有说话。
但他缓缓低下头,喉咙微微发紧,胸腔像被什么撑满,又像正被悄然挖空。指节紧扣,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
那一瞬,他意识到,自己始终不敢直视的并不是凌霄的身份,也不是自己曾经的误解。
而是那份悄然滋长、早已侵蚀骨血的情感——那份误以为不该靠近、却早已无法割舍的在意。
“他……还好吗?”他终于开口,嗓音嘶哑如烟尘过境。
周烁轻轻点头:“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但如果是他……他一定撑得住。他一直都是那个,最不容易倒下的人。”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周烁看了他一眼,点头:“当然。你该去。”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医务通道,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被全面封锁,高密度晶体墙与三重身份验证几乎阻隔了一切干扰。走廊内灯光压低,只有墙壁上时不时闪动的生命曲线数据提供些许温度。
临近门口时,两人放缓了脚步。前方有低声的争论,语调控制得很克制,却仍能感受到情绪的波动。
“……他体内还有残余的散射弹碎片,虽然主干器官缝合成功,但生命监测系统不断识别异物,免疫机制正在紊乱。”是姚镜璃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疲惫,“我们需要进行彻底的血液置换,配合分子级滤清,但现有的仪器达不到这种精度。”
正在与姚镜璃交谈的那位女子,同样拥有诺瓦星的特征。乍一看,她与姚镜璃年岁相仿,轮廓柔美却不失凌厉,举止间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冷静。
直到路铭一走近,他才意识到——那人并非旁人,而是凌霄的生母,三十年前由诺瓦星前往阿斯泽拉,与人类统帅缔结婚姻关系的凌舟荷。
她的身姿高挑挺拔,一头浅蓝色的长发盘作古典的人类发式,以一枚青玉发簪轻轻别住,整个人仿佛从群星深处走来,不沾尘世风雨。
她正和姚镜璃低声交谈着,声音极轻,字句却冷静又精准:“……他的主循环系统还在恢复,但体内散射的纳米碎片必须优先清除。如果不及时处理,下一轮免疫风暴可能会直接触发中枢神经崩溃。”
姚镜璃微微点头,神情凝重:“我们正在筛查合适的替代设备——”
“星骸再生仓呢?”凌舟荷忽然问,语气平静得几乎像是随口一提,“诺瓦星的联姻对象不是应当配备一台专属的急救装置吗?”
那一刻,路铭一猛地一怔。
她……居然不知道?明明关于他献出再生仓的新闻在整个阿斯泽拉星系都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凌舟荷却像完全未曾听闻。
“用在一个名叫菜菜子的人类女孩身上了。”姚镜璃停顿了一下,如实答道,“她当时伤势极重,失血量超过三分之一,再生舱只能使用一次。”
“我明白了。”凌舟荷只是轻轻颔首,面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解释,连半句质疑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问多一句那个女孩的身份。路铭一胸口一紧,心底隐隐发麻。那种平静得近乎冷酷的反应,比任何责备都更叫人不安。
脚步声响起,姚镜璃和凌舟荷同时转过头来。
“凌阿姨。”周烁率先上前,神情克制地给了她一个轻拥,“好久不见。”
“烁烁,你的肩伤怎么样?”她目光落在周烁的胳膊上,手指轻轻抚过他受伤的位置,语气温和,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起伏。
“一点小伤,不碍事。”周烁淡笑着回应,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
“你总是这样。”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和你母亲一样。”
没有责怪,也没有更多的情感表达,路铭一下意识地垂下视线。
他看不懂这个女人。她像是剥离了所有情绪的外壳,只留下程序化的逻辑和判断。他本以为能从一位母亲那里看到焦灼、愤怒,甚至质问——可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连担心都克制得滴水不漏。
“这位就是路铭一。”周烁转头介绍,语气带着一点刻意的缓和,“那天情况紧急,是他带着凌霄飞到了急救站。”
“是么?”凌舟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眸色清淡,没有波澜。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再看向他身侧的移动输液装置,很快做出判断:“超负荷飞行导致体能衰竭,为什么不加载飞行辅具?”
路铭一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责备,那一瞬他只看见她背后垂落的披风边缘,一道几乎被藏起来的褶皱下,是她原本翅骨所在的位置——那里的肌理早已塌陷,像是多年未曾飞行的痕迹。
就在路铭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句“为什么不加载飞行辅具”时,一阵强烈的气压波忽然扫过医院上空。
空中护场屏障骤然变色,从蓝白切换为赤金色,象征阿斯泽拉星系最高级别的军政权力即将抵达。下一秒,十数台环形引擎战舰自高空齐降,仿佛一场高调的军事演练,稳稳悬停在医院顶层的停舰平台。大气层中泛起金属色涟漪,一台制式将军级穿梭车的舱门随之缓缓开启。
周围医护人员纷纷避让,连地面安保机器人都被强行切换为受控模式,系统播报音接连响起:“请全体进入一级警戒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