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纸船》夏台

20、第 20 章

　　接近学期末，公布的交换名单里登上了唐玉的名字。

　　提前已经得到老师恭喜的她打开附件的时候却轻皱了一下眉，十几门课的期末考，闭卷考试和小论文报告还有不知道多少个pre，公共课和专业课密密麻麻地挤在日程表里。

　　她刚辞掉便利店的兼职，跟家教家长商定推迟两节课。转头又要准备不知道多少钱，交换只持续一学期，八月份还是要交学费和住宿费。

　　对着手机里还没有回复的金羽一点多钟发来的消息，唐玉突然觉得好累。

　　成绩和比赛，证书和奖项，它们都没有变成具体的好处，走了这么久，比高三还紧绷的一年，还是这么捉襟见肘。

　　她曾经因为房间里无法忽视的大象觉得无法呼吸，一个人退到房间外面；经过一面哈哈镜便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不一样，重新回到房间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小的一个。

　　当然大象什么都没做错，它只是站在那里。

　　甚至还温顺地想亲近她。

　　有电话打进来，是外卖。

　　思来想去她狭窄的交际圈里也只会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喂？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金羽捧着手机看到弹出来的微信通话时一股热气突然从下巴蹿到脑门，下单的时候光顾着挑挑拣拣，顾头不顾尾地忘记了把现场收拾干净。

　　其实也不一定是完全不在意。

　　适当地越线，试探一样测试着两个人现在的关系是否到了涨潮警戒线。

　　实话很简单，是让老师转达的赞助，是放在微信收藏里最下面一条的地址，是在天气里挂着的另一座城市。

　　可是谎话要花点功夫，B市那么多座大学，上一次也没有送到校门口。

　　她呃了一声后还在支支吾吾，唐玉就当做揭过这一页，不再步步紧逼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回答，很快打出下一招。

　　“为什么点这个？”

　　很朴素的薄荷水白凉粉，在这座城市里居然还找得到这种属于小城市夏天的一碗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凉粉。

　　下面凑单还放了一碗烧仙草和双皮奶。
　　漂亮的包装，点缀着丰富的小料，和这碗家常味的白凉粉格格不入。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在小区门口会摆摊的当地小吃，薄荷水里融化的糖桂花，浇进凝固好的白凉粉，两块五一杯，很薄的塑料杯，稍微握紧一点就容易溢出来。

　　“你……今年暑假回家吗？”

　　唐玉打开盖子，已经没有那么凉了，但是顺着滑进食道的是熟悉的薄荷气息。

　　“我不回去了，我下个学期出国交换，留在这边好攒点钱。”

　　“哦哦，哇，好厉害。”慢慢烫起来的手机贴在耳廓上像在场上捏的慢慢发烫的暖宝宝，但是心情又冷下来。

　　“很辛苦吗？那要不要……”她的话停在这里，唐玉不喜欢，不喜欢只会拿钱，可是金羽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你有时间来S市玩吗？八月份会放假几天，我想请你来玩一下……”

　　她觉得自己的脸太烫了，可能是和手机贴得太近，只能暂时躲开，又怕错过回复，结果贴回去再被手机烫一下。

　　很精致的包装，所以几口就能喝完，甜的回味在嘴里变成腻和苦，可是真的很久没有尝到这样的味道。

　　“看情况吧。”唐玉切到相册滑到最下面，那些属于过去的相片，两个人的春夏秋冬，一起坐在瓷砖地上看外面的台风把香樟树吹得东摇西摆。

　　漫长的大雨，狂风大作，晃动的窗上流淌的雨水，她们久久地注视着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很安静，好像能听见谁的心跳声，或者是一种错觉？

　　她拍下的只是玻璃窗，但是在玻璃的反光里是金羽温暖的眼睛。

　　放大看发现那个模糊的倒影时已经有点想不起来高中时的金羽的模样，只剩下感觉，细长的眉毛，大卧蚕，漂亮的鹅蛋脸，可是聚在一起又变成模糊的雨痕。

　　前两次见面也不敢仔细看，强烈的情绪让重逢变得太厚重，以至于两个人都不自主地移开视线。

　　金羽不如恨她，不如两个人真的从此相忘江湖，各有各的好故事。

　　可是她那么真诚，那么坦然，像雨天里抱着柱子的尾声一样，让人难过。

　　唐玉其实很容易讨厌自己，讨厌刚开始就开始幻想结局，讨厌胆小的、不敢负责的自己，讨厌那个在两扇门后的房间里被两张嘴相互踢来踢去的自己。

　　她一直不明白怎么去爱，做到什么程度才是爱？人真的能无保留地爱上另一个人吗？真的能在一段关系里永远炽热吗？

　　她没见过好的感情，她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些是她所能见到的所有的爱侣。

　　和金羽的故事很简单地开始于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班里，理所当然地上一个初中，好运地又分到一个班，最后进入同一个高中。

　　她们的人生轨迹长久地重合着，又没有时间和空间夹进新的朋友和故事。

　　唐玉在忙着做题，金羽在忙着挣钱。

　　所以唐玉也会好奇，金羽是从什么时候接到关于爱的认知？

　　她很容易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带着可爱发卡的波波头学妹，同样是在记忆里模糊的面目。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金羽变得同样模糊不清。

　　“你们什么时候放假，提早一点告诉我吧，我会来的。”

　　不太熟悉地在电话末尾关心了几句，被她强行分开的两个人的轨道通往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她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在六点钟叫醒金羽，告诉她今天降温要多穿一点。

　　挂掉电话还是要回到那些事情去，周楚希还在看文思源的直播，她把多的甜品分给她，当做平时早出晚归的歉礼。

　　“哎呀宝宝你好客气，真的没关系啦，我还要谢谢你带我参加那个比赛呢，我都忘记了。”周楚希皱皱鼻子，“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节奏，天呐我都要怜爱feather了。”

　　唐玉把东西放下，都没有像之前一样装模作样回到自己的位子看。

　　TCG明天那场赢下来就进入夏季赛决赛，而现在好友圈刷着的却已经不再是对比赛的担忧，而是一篇突如其来的脱粉回踩。

　　唐玉花了点时间找到原文出处：

　　【feather，你现在是职业选手了，但是你还记得你的初心吗?我没赶上你最早四十块钱一个小时买三送一的时候，但也是从你第一天挂在云栖那就开始点你。那时候你一天也只能接得到一两单，而且只接深夜和周末的单子，我给你充了一千，基本是你第一个大老板。后来你跳去缓缓那，价格涨了很多，我还是甚本每个礼拜都会点你。我想怎么样都会有点印象吧?】

　　【你在缓缓那没有打很久，把我预存的单子也退了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你成为了职业选手。我很开心，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厉害的女ADC，也从来不会压力辅助，我想在更大的舞台看到你。但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开始变了呢?】

　　【我还记得你最开始某站的账号基本只有几十个人看，我顶着时差基本都会在。个后面你账号做起来了，有一两万粉丝，也开通了微博。那个时候我更是每条都会回复。你真的敢说你从来不知道我吗?】

　　【我不在国内，没办法去线下看比赛，所以只能托互关给你带手写信带各种小礼物。我第一次看见你在微博发坠满各种包挂和徽章的外设包的时候特别幸福，因为我看见了我自己做的扭扭棒玩偶。你还有在背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你无缘无故拉黑我，钱和爱原来都换不来一个理由。feather，你现在微博有十几万粉丝，你还记得当初最早的那一批老板吗?】

　　唐玉当然懂文字里面的感情，与此同时更多的偏偏是技巧。人火了，忘本了，辜负真心的故事最容易让路人共情，更何况金羽一直在被诟病。

　　她压着气找到了最早的粉丝群，大部分人现在的微博账号她在这个号也有关注，金羽的大老板她不说全部，也认识个七七八八。

　　唯一一个在国外上学的老板确实是金羽很早的大老板，但是很早就退坑了，游戏都没上过；后面金羽的职业认证号她也考古过一些老粉，哪怕回归现生了也没有出来回踩的。

　　她从来不担心金羽对这些爱她的人的感情。

　　把自己的事情全推迟，唐玉私信了很多人找澄清证据。

　　她大可以直接问金羽为什么拉黑，拿着理由写更清晰的反黑，可是那是属于唐玉和金羽的关系，作为feather-forever的她，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这个站在盛大舞台上的feather的爱。

　　在寝室的灯关掉的时候还有几条消息没得到回复，而那些属于过去的主播feather的记录也许会让金羽发现她竟然还写过梦女文。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

　　事情还在发酵，转发区有太多趁乱踩一脚的人，唐玉扫一眼居然不少还是TCG其他人的大粉。

　　当陪玩和主播那段时间的记录都还能很容易查出来，豆瓣的千楼贴甚至很快扒到了高一坐在前台写作业的金羽的照片。

　　话题朝着越来越暴力的辱骂发展。

　　【又被扒出未成年当网管，这下真的是石锤太妹了吧。xyj还好意思说队友每天直播骂人吵，其实某人为了立人设不知道憋成什么样了吧】

　　【我猜下一集是《勤工俭学》】

　　【哇网吧妹我们喜欢你，哇网吧冠军好帅，哇女宝好厉害】

　　【嗯嗯我们妹宝就是这样一款逃学当网管的好宝宝捏】

　　今天没有训练赛，刚从上一把排位退出来的金羽发现粉丝群里突然弹了管理消息，这个是她后来建的粉丝群，有专门的管理约束，比大部分都是难以入目的私信好很多。

　　她点进去却摸不着头脑地看到全是安慰她的消息。

　　十一点半，她第一时间先看了热搜，从前只在上面看过别人的名字，自从打了职业才知道原来并不全是好事。

　　还好还没闹到这种地步，从热搜榜退出来在推荐里看到那个熟悉的feather-forever的新博文。

　　【feather背刺？其实是春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