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纸船》夏台

18、第 18 章

　　一开始唐玉只在乎比赛结束后的评论区，在她的观念里，输赢并不太影响金羽的实际生活，可是太多的恶意会让人具象地痛苦。

　　可是从那篇第一人称的自白开始，她好像很难再嘴硬说自己不在乎，渐渐也会关心起那几个小时里金羽真正在做什么。

　　对没有客户端，只是在高中偶尔在金羽旁边看了几把大乱斗的她来说，看比赛一开始真的很累。
　　不认识的英雄和装备，和查入门攻略做的功课不一样的版本内容。

　　可是战略物资的争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人头和经济是分明的，当然她还没参悟到为什么有时候拿下大龙最后却是负收益，明明有足够大的经济差还是输了团战。

　　前期阵容还是后期阵容，开团阵容还是反手阵容，这些陌生的名词在BP阶段对唐玉来说真的只能全盘接受解说的看法。

　　渐渐的，她明白了游戏世界存在的那个让所有人都向往的“奇迹”。

　　有一万经济翻盘的组合技，有完美combo赏心悦目的团战画面，也有对技能距离和走位把控到恐怖最后逃出生天的逃脱秀……
　　可是这些画面之所以时隔好几年还会出现在盘点中，就是因为它们足够罕见，凤毛麟角。

　　大多数时候，从中期就会发现自己阵容的无力，接连输掉的团战变成亲手推出来的雪球，只待一时乏力，就会被压倒。

　　那种时机对上帝视角旁观的观众来说好像格外明显。

　　越来越大的经济差，灌上所有技能也没有打赢的团战，明明没有失误，但是已经无法弥合前期积累的差距。

　　溃败的龙坑团战比高地见证过的惨烈好像还要多得多。

　　唐玉只需要按掉浏览器的×，就可以退出压抑的心情。

　　可是比赛还没有结束，他们要在四十多秒的复活时间里等待着对面带着兵线推掉水晶。

　　她最常看的还是文思源的解说，可能是因为那些她只是简单旁观过的故事最终还是让人触动，也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某些角度看，文思源和snack的故事，好像bad ending线的金羽和feather。

　　明明在随着年纪带来的乏力he中明白了降低期待的重要性，甚至已经觉得此时的一切结局都很不错，你们已经创造了世界上最好的童话故事，足够在这个充满背刺和做局的电竞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实际上人心就是不满足。

　　因为这个时代是聚光灯时代。

　　狭窄的一束亮光，舞台剩下的地方都是看不清的阴影。

　　退台后更是无人在意。

　　没有成绩就是永远逃不开的“你什么冠军”“你什么荣誉”，赢了多少强队，走过多不容易的一路，多少颠沛流离，都必须成为那个唯一的冠军。

　　可是十多年的赛事里，只有那么几十个人拿到了冠军，大多数的故事只是匆匆。

　　心疼，是一种很神奇的感情。

　　唐玉的生活和电竞圈很远，可以说毫无交集，她像大部分看比赛的路人或粉丝，通过比赛的视频建立起和赛事、和选手的联系。

　　这明明应该是再脆弱不过的一段关系。

　　可是，足够的时间和关注就会发酵成真情实感。

　　同时伴随着微妙的，关于那个脱离开“feather”这个ID外的，柔软的、氧气感的，有点笨又很真诚的金羽，关于这个只属于她的金羽的复杂情绪。

　　这是唐玉的私藏版金羽。

　　她在剪这场BO5的高光，看得出来五个人的磨合比之前好了很多，二手电脑的处理速度很慢，在检查素材的转场的时候，挂在后台的微信突然弹了消息。

　　唐玉下意识以为又是金羽的日记推送，关于今天阿姨又做了什么，或者小区里那只黄色的小猫。

　　结果是学院老师转发来的交换通知。

　　足够亮眼的成绩和对各种活动的积极参与让唐玉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的小学校里依然像在高中一样，沉默地生长出自己的绿荫。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高一坐进教室的第一天她在课桌里发现了这张贴在桌板下的留言贴。

　　“不管坐在这里的是谁，都祝你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后来每一次上荣誉榜，唐玉选择的座右铭就是这八个字。她没有欣羡过的偶像，也没有想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唐玉往前走的动力很简单，活下去，活得好，然后养好金羽。

　　做一棵树，树下有她的朋友。

　　她本来应该很开心，学校的交换项目能免掉学费，只需要付出生活一学期的钱，她的履历会变得很漂亮，无论是毕业找工作还是继续读下去。

　　可是重逢让人变得柔软。

　　她早没有当初卡在重本怎么做题也做不到提升时因为焦虑而坚固的冷漠。

　　但问金羽又只会得到无条件的支持，像故意去要一笔钱。

　　唐玉见过很多要钱的理由，比银行催债来得早很多的都是亲戚。

　　几千块钱，一两万，对三四个人的一口之家来说，其实已经不是小数目，越亲近的钱越难拿回来。

　　蒋丽也明白这不是关掉灯假装没有人在家就能躲过去的，她只能零零碎碎地每个人还一点，两边的脸色都像旱掉的荒地，土块被晒得发白。

　　从门缝里偷看的唐玉左右晃着视线才能模糊地看清妈妈驼着的背和反复点钱时微抖的手。

　　“谢谢老师的推荐，我会好好准备申请稿的，到时候辛苦老师指点一下。”

　　她点开银行卡余额，那张每月打进来助学金的卡，其实还是不太够，总有机会的，她现在只带一个家教，也许暑假可以找个机构，这样等到九月开学……

　　可是那些钱被汇率一除，好像又变得很少很少。

　　唐玉叹了口气，把视频先保存导出了。

　　谢德平被莫名其妙推送了snack对他的操作口出狂言的切片，以为早就背道而驰，结果心情还是被影响得起伏。

　　现在的谢德平肯定觉得当初的自己太单纯，好心好意去开导安慰哥们，结果文思源最恨他。跟所有人闹掰，后面混得还不如新人徐天天，最后两个人又混在一个队里玩兄弟LOL。

　　他以为自己脸皮厚了，混不吝地能把文思源看做路边一条，可是从注意到麦里徐天天嚼口香糖的声音就完全无法忽视，呼吸都不由得变重。

　　静不下心来，那咀嚼的声音顺着麦好像盖过了一切。

　　吵死了。他垮着脸想。

　　秒掉刚匹配到的游戏，“不玩了，肚子疼。”

　　“哇，你。”徐天天舔下黏在牙上的口香糖，谢德平已经猫进卫生间了，只能生闷气自己新开一把。

　　外面好像又下了一场雨，又闷起来，但是气温终于凉下来。推开卫生间的小窗，谢德平不想出去，结果烟也没带在身上，只能掬了捧水清醒清醒。

　　本来都说好戒了的。

　　看来脾气还是没练好。

　　“这什么？”他回去的时候看见林琅手里拿着一把纸牌堵在金羽前面，以为小孩在玩什么抽鬼牌。

　　“塔罗牌，我有个朋友在玩这个，还挺准的，”林琅在S市土生土长，还有不少还在联系的朋友们，“我让她们给我们算算能不能赢GDG来着。”

　　“哟，我前女友也信这个，之前我俩一起连线过一个大师，说我们三个月就散，不过也确实分了。”

　　林琅默默把牌收起来，以为是碰到谢德平的规则怪谈了。结果谢德平自己来抽牌，出来一张恋人逆位。

　　上下两个小孩凑过来看了一眼又一起散开。

　　“哎呀肯定不准的啦，我刚刚都没洗开。”林琅一把抽回去，慌里慌张地塞回盒子里，“打排位打排位，都什么时候了，不准不务正业了。”

　　谢德平跟在他后面，伸手摸了摸坐下来理牌的林琅的头，“脾气这么大，胆子又这么小，我前女友都去当大网红了，人家又好看又有钱的，看不上我正常。”

　　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之前减的肥也都快还回去了。”

　　“你朋友们也都是少爷小姐啊？那不是差不多都该出国了吗？你不打职业了是不是也要接着读书啊？”

　　林琅很顺口说道：“拿到冠军就可能看看还想不想接着打下去，或者去美国读个书也挺好的，家里也不用我赚钱。”

　　连最不搭理他们胡扯的文采臣都转过来了。

　　他在一众惊诧的表情里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TCG真的把他养得很差。

　　“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了？”

　　徐天天对他拱手鞠躬：“对不起少爷，对您的有钱程度还是小瞧了，您大人有大量，以后多照拂着哥几个吧。”

　　林琅被说红了脸，叽叽喳喳地辩解：“我自己也挣钱啊，我就喜欢读书不行吗？你们打了这么多年难道没钱吗?”

　　谢德平二郎腿一翘，“你打了一年赚了多少呢，少爷？”
　　“这钱够你读四年大学不？”

　　林琅挠挠头：“可是不是都说拿了冠军身价就很高了吗？我之前看谁被报价了八位数呢。”

　　徐天天冷笑：“拉倒吧，一队二队加起来小一百个人在打，能有几个拿那么高工资的，多得是全队身价加起来比不上一个人十分之一钱的。”

　　“都说中单是皇帝，谁把我的国库偷了。”

　　他不讲到分路谢德平还打算回房间睡觉，一张口就让人想上吊，“你还好意思说，你打了五年，我打了狗日的快十年了，工资还不够上你。”

　　“那咋了，”徐天天向来是不懂尊老爱幼的，“那中路和辅助是一个量级的操作难度不？”

　　不敢掺和到这个话题里，拿最少钱的金羽默默玩了会手机，赢了一场硬战还没发点什么。

　　跑到修剪完养在厨房桌子上的花瓶前比了很久角度，横平竖直地拍了一张。

　　“很漂亮的花！谢谢大家的支持，赢比赛很开心，想和队友们一起努力继续走很远很远。”

　　那边刚发完视频的唐玉收到微博提醒点了个赞。

　　看着灰蒙蒙的照片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操心太过，金羽根本没变过，连拍照的技术都还是一样的。

　　feather-forever：下周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