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我青春里的你》》壹安然

30、等风也等你

　　夜，带着初夏特有的微凉，轻轻包裹住刚踏入校园的伊然。她走在熟悉得闭眼都能摸到路灯杆的小道上，两侧的香樟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而幽深的影子。头发刚洗过，发梢还带着未全干的、沁骨的水汽，偶尔贴上脖颈，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轻晃。洗发水甜润的香味混着夜风中青草与泥土的鲜活气息，若有若无地浮动在空气中，干净而柔和，像一个无声的拥抱。

　　教学楼前的路灯早已亮起，温暖的橘黄色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影，在脚边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随着她显得沉稳而笃定。

　　晚风再次吹拂而过，带来了远处操场上隐约的、不知哪个年级男生打球的呼喝声，也吹散了白日里那些因他而起的、还未平复的悸动，同时也悄然吹来了某种正在心底悄悄生长的、对即将到来的晚自习的期待。

　　教室里已有不少同学早早地就位，空气中混杂着书本的油墨香和笔芯摩擦纸张特有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构成了高中夜晚独有的、紧张又专注的交响曲。

　　伊然悄步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坐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拉开书包拉链，拿出那本封面蓝绿色、边角已经被岁月磨得微微发白的日记本。

　　她翻开日记本的扉页，指尖掠过那片过塑的紫荆叶，第一次他和她约会的温度似乎还在。她微微的一笑，之后翻开崭新的一页，指尖在略带粗糙感的纸面上停顿了几秒，感受着那份独属于书写的宁静，然后才执起笔，落下今日的日期。

　　回忆如同退潮后重新漫上沙滩的海水，轻柔地、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她的心岸。秦逸在操场金色阳光下对她微笑的模样，他低声唤她名字时那独特的、带着磁性的语气，还有教学楼前，那一瞬间握住她手腕的、不容置喙的坚定与暖意——每一帧画面，都那么清晰，像是被她用全部心跳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地镌刻在记忆深处一般。

　　“他今天看起来精神很好，”她写道，笔尖在纸上留下娟秀的字迹，“他让我回来晚自习……体育课还特地给我送水。”

　　笔尖在纸上轻快地游走，像一只在春日花丛中翩跹的蝶，努力想把所有那些无法言说的雀跃与小心翼翼，都妥帖地珍藏进这一页薄薄的纸张里。写着写着，嘴角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眼神落在窗外静谧的夜色中，那笑意像一汪春水，从眼底一直漾到唇边，是藏也藏不住的小秘密。

　　写完日记，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肩颈处因为长时间的伏案而微微酸胀，但心情却出奇地松弛而轻快。教室里除了几位同学压低了声音讨论问题的声音，其余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细碎的虫鸣。月色不知何时已爬上中天，清辉透过窗玻璃，与室内白炽灯的暖光交织，在地面铺开一片朦胧光晕。

　　她拉开书包，从中取出数学作业本。翻开书页时，一张熟悉的、折叠整齐的便签纸从夹缝中滑了出来，安安静静地落在桌面。是秦逸之前在他家替她标注重点的那张，字迹干净工整，一如其人。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指腹细致地抚平那已经有些卷曲的边角，仿佛那张薄薄的纸上，仍带着他手心残留的、令人安心的暖度。

　　红笔圈出的重点，几行简明扼要的解题思路，清晰有序，每一个字都透着他一贯的克制与认真。

　　她对着那张便签，用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谢谢你，秦逸。”

　　语气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却藏着满溢的、未曾宣之于口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这份笃定的陪伴与心照不宣的默契，她忽然觉得今晚那些平日里令她头疼的数学题目，似乎都不那么面目可憎了。那些复杂的逻辑符号，仿佛也变得通透可解起来；物理题也完成得比平时更快一些。她不由得偷偷想——如果他每天都能像这样，在她身边，哪怕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她是不是真的能成为一个更努力、也更优秀的人？

　　偶尔，她会不自觉地抬头，看看教室前方那只指针“咔哒”作响的老旧挂钟，眼神里藏着一丝自己也不愿深究的期待：他现在，是不是也在某一盏明亮的灯下，专注地写着字？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心底某个角落，悄悄地、期盼着彼此走出教室，再次相遇的那一刻？

　　当她仔细检查完最后一本作业本，将其妥帖地收进书包时，离晚自习结束还有几分钟。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书包里的其他东西，动作有些刻意地放缓，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敏锐地捕捉着教室门口传来的任何细微的脚步声，心跳也莫名地随之加快了几分。

　　身边的同学陆续起身离开，椅子腿刮动水泥地面发出“刺啦”的声响、书包拉链被“刷”地拉开又合上的声音，逐渐稀疏下来。她几乎是最后一个站起身，把背包有些沉重地甩在肩上，走出教室，缓缓踏上了灯光略显昏暗的走廊。

　　楼道的灯光是那种老式的、昏黄色调，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一步一步，走得有些慢，心却跳得有些快，一直走到楼梯口。就在她右脚刚刚迈下第一阶台阶时——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如她心中默念了千万遍的约定一般，悄然出现。

　　秦逸正从楼上走下来。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T恤，左手随意地拿着几本参考书，右手则自然地搭在楼梯冰凉的水泥扶栏上。楼道昏黄的灯光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勾勒出少年独有的、干净利落的轮廓，沉静清冷，却又在她望过去的那一刻，眼底似乎悄然漫上了一丝藏不住的、独独为她而生的柔情。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嘴角便弯起一个极淡的、却足以让她心跳漏跳半拍的笑。

　　因为台阶高度差而形成的微妙俯仰视角，让他们得以更清晰地望进彼此的眼底。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都在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那种熟悉而温润的、无需言说的光芒。

　　“等很久了吗？”他已走到她面前，声音低而清晰，在略显空旷安静的楼道中，显得格外好听，像大提琴的某个音节。

　　伊然摇了摇头，唇边是轻浅的、带着甜意的笑，“没有啊。”

　　她微微仰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才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确实有些明显，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惫，但当他看着她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某种无形的重担——眉眼都舒展开来，柔和得不可思议。

　　两人并肩走下楼，脚步不疾不徐，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的步伐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路过楼梯转角处的告示板时，伊然瞥见今日更新的倒数牌——「距高考28天」。那鲜红刺目的数字，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映在秦逸清隽的侧脸，他额前发梢的碎光，随着他的步伐也跟着微微颤动，像极了她每次在不经意间瞥见他时，自己心跳的频率。

　　“作业都做完了？”秦逸侧过头看她，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体贴的关心。

　　“嗯，看你的笔记做完的！”伊然一脸骄傲地回答，眼睛弯弯的，像夜空中初升的新月，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秦逸唇角极浅地笑了一下，眼神里的温度仿佛也跟着上升了几分，“我还怕你看不懂。”

　　“你写得那么清楚，怎么会不懂？而且……”她微微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软，带着一丝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小小坚持，“而且，我本来也想看懂。”

　　他没说话，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漾着清浅却温暖的笑意。月光不知何时已越过窗棂，悄悄洒落在她的侧脸上，照得她整个人像要融化在这片和暖的夜色里一般，周身都泛着一层朦胧的光。

　　“你呢？复习累不累？”她偏过头，轻声问。

　　秦逸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呼吸，点点头，“还好，就多刷几份模拟题吧。”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但伊然却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其下的、不动声色的疲惫。

　　他们并肩走过小区门口，那家平时总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便利店，今晚却早早地拉下了卷帘门，显得有些寂寥。街道两侧的行道树在夜风中静静地立着，叶片发出细密的私语。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飞虫，固执地绕着昏黄的路灯打转，投下细小而纷乱的影子。夜色温柔，静得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忽然，秦逸轻声开口：“伊然，谢谢你。”

　　声音轻到几乎要和晚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听，便会错过。

　　伊然脚步一滞，疑惑地转头看他，眼里写满了不解。

　　“谢谢我什么？”

　　秦逸没有看她，而是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盏孤独的路灯上，语气平静无波，却藏着一股从心底缓缓流出的、不容置疑的真挚：“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而有力的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温热的泉水从胸口最深处汩汩地、争先恐后地漫涌出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我也谢谢你……”她低下头，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让我陪着。”

　　她没有抬头看他，因为她知道，自己眼眶里早已泛起了无法抑制的水雾。那一瞬，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他的冲动，却最终只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指尖无意识的、越收越紧的力道，紧紧攥住了书包的背带。

　　空气凝滞了几秒，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秦逸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想伸出手臂，却在最后一刻，只是将手中的参考书换到了另一只手，那只原本垂落身侧的手，则悄然握成了拳，不着痕迹地藏进了运动裤的口袋里。

　　他们重新迈开脚步，并肩继续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像之前那样轻松，反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重量。然而，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又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近了一些。

　　从那个被月光和路灯共同见证的夜晚起，两人又回到了假期时那种自然而然的“同行”节奏。一起回校晚自习，课后一起整理作业，再并肩走过那段熟悉的路。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也像是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日子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翻动书页的哗哗声中一天天过去，六月的钟声越来越近，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牌，也日复一日地无情归零。但在那些一同走过校园昏黄小道的夜晚，他们的心跳却从未被时间的洪流带走，反而在无声的陪伴与沉默的懂得中，越走越近。

　　他们依旧没有表白，没有承诺，甚至连那句最简单的“喜欢”，都未曾宣之于口。可那份悄然藏匿在每一个对视的眼神、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每一段并肩的脚步声中的默契与在意，却已比任何华丽的辞藻和郑重的誓言，都更加真实和动人。

　　就像这晚春的风，轻软而缠绵——

　　伊然在等风吹过寂静的楼道，拂过她的肩头。

　　而她也知道，风的那一头，有一个人，值得她用整个青春去等。

　　——

　　伊然日记小结：

　　2005-05-10

　　你说'谢谢我陪你'，
　　却不知道——
　　我偷偷在日记本里
　　藏了一万句
　　'更谢谢你让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