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我青春里的你》壹安然

18、不言中的在意

　　自从那次意义非凡的体育课后，每周一的下午第二节课，就成了伊然心头一个甜蜜的秘密期待。操场上凛冽的寒风、高三学长们整齐跑过的队伍、甚至连体育老师偶尔带着调侃的喊话，都莫名地让她心情像含了糖，雀跃不已。

　　这天午后的操场依旧带着些许寒意，阳光努力地穿透稀薄的云层，在跑道和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大部分高一的男生刚结束一组热身跑，许是跑得热了，不少人已经脱得只剩藏青色的短袖校服，与旁边依旧裹着厚厚校服外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跺脚取暖的女生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操场另一端，高三（6）班的身影正在进行绕场慢跑，而伊然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已经穿过人群，悄悄锁定了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秦逸。

　　“嘶……今天风好大啊，吹得我手都没知觉了！”薇薇缩着脖子抱怨，使劲搓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指尖。

　　晓珠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伊然，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特有的亮光，压低声音道：“喂喂，你看那边！秦逸和鹏飞！我怎么觉得……秦逸今天好像朝咱们这边看了好几眼呢？”她拖长了尾音，语气暧昧，“伊然，老实交代，他是不是已经有点在意你了～？”

　　伊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血液“唰”地涌上脸颊，浮起一层浅浅的绯红。她飞快地低下头，假装检查鞋带，嘴里却忍不住小声但快速地反驳晓珠：“你想太多了！我倒真的希望他看我，但怎么可能啊？” 语气急促，反而有点欲盖弥彰，但眼角的余光依旧不听话地偷偷扫过去。

　　高一的学生在老师的口令下围成圈做后续的热身运动，而高三那边则已经开始了慢跑。伊然努力跟上节奏，但每当跑道上那个身影靠近她们这片区域时，她都会不自觉地挺直腰背，动作做得格外标准，眼神也努力聚焦在体育老师身上，仿佛全神贯注。

　　“林伊然！动作跟上，别神游！”体育老师略带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伊然一个激灵，脸颊“蹭”地一下热了起来，但她立刻挺直背，响亮地应了声“是！”，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的走神，结果还是惹来了周围同学善意的哄笑，让她忍不住偷偷吐了下舌头。

　　体育课接近尾声，自由活动时间。果不其然，鹏飞甩着胳膊，带着一身汗意和阳光的味道，又习惯性地走到了伊然面前，手里还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喏，看你刚才跑得脸都白了，补充点水分。”鹏飞笑着，像往常一样伸手揉了揉伊然的脑袋。

　　伊然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小口，擦了擦额角的汗，仰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谢谢哥！人帅心善，简直吊打F4了！”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竖起大拇指。

　　“乱说话！”鹏飞被逗得哈哈大笑，象征性地抬手虚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油腔滑调的。”两人笑闹着，周围的同学也见怪不怪，甚至有人跟着起哄：“鹏飞哥对伊然就是不一样！”“太宠了吧！”

　　这热闹的一幕，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秦逸的眼中。他独自站在人群边缘几步开外的地方，并未参与任何讨论。阳光落在他漆黑的发梢，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他看着鹏飞揉着伊然头发的手，看着她仰头巧笑嫣然的样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他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关节几不可察地蜷紧了些，随即，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向了更远处的单杠，仿佛那里的锈迹比眼前的笑闹更有吸引力。

　　——

　　下午放学，教学楼里恢复了喧嚣。走廊上充斥着桌椅移动的摩擦声、学生们的笑闹声和道别声。教室里灯光明亮，老师还在讲台上不厌其烦地交代着周末作业。

　　秦逸沉默地收拾好书包，将几本厚重的参考书仔细码放在抽屉角落，然后和鹏飞一起汇入下楼的人流。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迎面扑来，卷起几片干枯的梧桐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学校广播站恰在此时播放起了陈奕迅的老歌——《兄妹》，那略带伤感的旋律伴随着熟悉的歌词，从高处的喇叭里悠扬地传来，被风吹得时断时续：

　　“……就让我们虚伪有感情别浪费
　　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歌词像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飘进耳中，又仿佛悄无声息地撞进了谁的心绪深处。

　　两人并肩走着，秦逸一直没说话，直到快走出校门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随口一提：
　　“你好像……挺疼你那个干妹妹。”

　　“你说伊然？”鹏飞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自然的笑容，“嗯，那丫头挺可爱的，性格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讲起八卦来一套一套的，特别逗。跟她待一块儿很舒服。”

　　秦逸听着鹏飞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亲近，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脚尖前一颗不安分的小石子上，轻轻踢了一下，石子滚开了几圈。他“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只是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风把歌声吹得更远了，只剩下那句“亲爱像两兄妹”的旋律碎片，固执地在空气里回旋。

　　——

　　晚风习习，树影摇曳。晚自习结束后，喧闹了一天的校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几盏路灯尽职地投下昏黄而柔和的光晕。伊然像往常一样，站在教学楼主楼门前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看到秦逸背着包走出来，她嘴角立刻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悄悄跟了上去。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踩着他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享受着这场属于她一个人的、心照不宣的靠近。

　　走出一段路，秦逸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伊然不明所以，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很快就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昏黄的路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交织在一起。

　　“今天……”秦逸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目光看着前方，语调依旧平稳，“鹏飞说，他挺喜欢和你聊天的。”

　　“是吗？”伊然有点意外，但随即坦率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他，眼睛在路灯下亮晶晶的，“我也很喜欢和他聊天啊！鹏飞哥人超好的，他就像……就像我一直很想要的那种大哥哥。”她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孺慕之情，“小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别人家有哥哥，又高又帅，还那么会照顾人。他对我就真的很好，像亲哥哥一样。”

　　话音落下，秦逸垂下视线，目光落在了她轻快地踩过地上落叶的鞋尖上。枯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沙沙”声，被碾得粉碎。他没有说话，路灯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他下颌的轮廓，显得比平时更加清晰和……沉静。

　　走到伊然家小区楼下，不远处的景观喷泉还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发出规律的水声。几只流浪猫熟门熟路地在草丛间快速穿梭。伊然停下脚步，朝秦逸挥了挥手，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那我上去啦！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她说完，像只轻盈的小鸟，转身就小跑着进了单元楼的玻璃门，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深处。

　　秦逸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扇门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他抬起的手似乎想回应一下，却在中途顿住，最终只是无声地垂落。他站在那儿，比平时多停留了几秒，视线不自觉地向上望去，最终定格在六楼的方向，捕捉到那层楼道的声控灯倏然亮起、又很快暗下。他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抬手，解开了校服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仿佛胸口积压的沉闷让他忽然觉得领口有点紧。

　　——

　　回到家，秦逸坐在书桌前，却久久没有翻开摊在面前的习题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来，在他穿着干净校服的肩上投下一小片静谧的银白。

　　他盯着书桌上的座机电话，似乎在出神。几分钟后，他忽然伸出手，拿起听筒，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数字按键上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依序按了下去。听筒里传来几声规律的“嘟——嘟——”声。

　　“喂？”电话很快被接起，那头传来伊然带着些许惊喜和睡前慵懒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是我。”秦逸低声应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语调比白天时，似乎不自觉地温和了些许。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伊然显然很高兴，“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她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雀跃。
　　秦逸顿了顿，找了个理由，“……只是想告诉你，我到家了。”

　　“哇！你好暖心哦！”伊然在那头轻轻笑了起来，声音像裹着糖，“谢谢你特意告诉我，这样我就放心睡觉啦！”

　　“嗯，”秦逸应着，听着她愉快的笑声，一直紧抿的唇线不自觉地松缓开，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我挂了。早点睡，晚安。”

　　“晚安！明天见！”伊然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和期待。

　　“嗯，明天见。”他轻轻挂断了电话，将听筒放回原位。听筒里传来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嗒’——像是她那边台灯的开关被按下。那一瞬间的声响，他当时并未在意，很久以后才惊觉，自己竟记得如此清晰。

　　他的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投向天花板上那片被月光照亮的区域，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只是顺便告知一下，出于礼貌而已……只是礼貌。”

　　他对自己这样说，然而指尖却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目光放空，并未立刻回到眼前的习题册上。那种莫名的情绪，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电话而完全消散。

　　——

　　伊然日记小结：

　　2005-03-09

　　"晚安"之后，
　　听筒里的寂静格外清晰。
　　我轻轻摩挲着电话线，
　　像在抚摸那句
　　没说够的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