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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枯萎的植物与童年信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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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温言站在公寓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株月光昙花已经干枯的花茎。三天了,自从那场争吵后,她没有再去过花房,林栖也没有任何联系。
窗台上的感应植物耷拉着叶片,不再释放安抚性香气——它感知到的主人情绪已经超出了它的调节范围。
温言转身环顾公寓,突然意识到这里有多少林栖的痕迹——书架上的植物图鉴是他推荐的,茶几上的茶杯是他用过的款式,甚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天他带来的云南普洱的香气。
她走向工作区,电脑屏幕依然停留在新书的最终稿页面。徐明的公开质疑已经影响了出版社的信心,编辑苏瑜建议她暂缓出版,等"学术风波"过去再说。
"学术风波。"温言苦笑。她花了三年心血的作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攻击就要搁置。更讽刺的是,那些用来质疑她的数据,很可能来自她最在意的人的父亲。
手机震动起来,温言条件反射地抓起来查看——又是苏瑜。她失望地按下接听键。
"温言!我刚从出版社开会回来。"苏瑜的声音异常兴奋,"猜猜谁联系了我们?郑教授!他愿意为你的书撰写反驳文章,作为附录一起出版!"
温言眨了眨眼:"郑教授?但他甚至没读过全书..."
"他说林栖给他送了完整稿子,还附上了详细的专业意见。"苏瑜停顿了一下,"你们和好了?"
温言的心脏猛地一跳:"什么?不...我没有...他什么时候送的稿子?"
"前天?还是大前天?"苏瑜回忆道,"总之郑教授非常欣赏你的研究,特别是关于云雾山植物适应性的那部分。他说即使林振华的数据有些不同,也不代表你的结论错误,只是观察角度不同。"
温言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林栖在争吵后依然把她的书稿送给了郑教授?为什么?是出于愧疚,还是...
"温言?你在听吗?"
"在听。"她勉强回应,"这...这是个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郑教授在学界的地位比徐明还高。"苏瑜欢快地说,"我们决定按原计划出版,下周一就能下厂印刷。对了,你要不要当面谢谢林栖?"
温言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栖——在发现他隐瞒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他说出"我们的合作本就只是专业性的"那样的话之后。
挂断电话,温言机械地走向厨房想泡杯茶,却发现自己拿的是林栖喜欢的普洱。她盯着茶饼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掰下一小块放入茶壶。
热水冲下去的瞬间,熟悉的陈香弥漫开来。温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林栖泡茶时专注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稳稳握住茶壶的样子,他低头闻茶香时微微颤动的睫毛...
茶杯突然变得烫手,她猛地放下,茶水溅在桌面上。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温言的心跳骤然加速。会是林栖吗?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擦了擦可能存在的泪痕,深吸一口气去开门。
门外站着周扬,怀里抱着一个纸箱。
"嗨。"他尴尬地笑了笑,"老板让我把你的东西从花房送来。"
温言的心沉了下去。她默默接过箱子,里面是她的笔记本、几本参考书和那件她忘在花房的针织衫——林栖曾经借给她的那件。
"他还说什么了吗?"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周扬挠挠头:"就说...让我确保你拿到所有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温作家,你们吵架了?老板这几天简直像个行走的低气压中心,连周姐都不敢跟他说话。"
温言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确实吵架了,但问题远比一场争吵复杂得多。
"花房...真的要关闭了吗?"她转而问道。
周扬的表情变得复杂:"我不清楚。老板最近在处理家里的事,花房这边..."他压低声音,"赵天成昨天又来了,带着什么文件。老板看完后就把自己关在标本室一整晚。"
温言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纸箱边缘:"他父亲...还好吗?"
"上周去世了。"周扬轻声说,"葬礼很小型,只有几个亲戚参加。"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拳击中温言胸口。林栖失去了父亲,而她甚至不知道,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
"谢谢你告诉我。"她低声说,"如果...如果他需要什么..."
周扬点点头,似乎理解了她无法说完的话。他离开后,温言把纸箱放在桌上,慢慢取出里面的物品。最底下是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干燥的月光昙花花瓣和一张纸条:「花期虽短,记忆长存。」
温言的视线模糊了。她把花瓣轻轻贴在掌心,那淡淡的香气依然可辨,就像那个夜晚的记忆一样,虽然短暂,却已深深刻入心底。
她拿起手机,翻到林栖的号码,手指悬在拨打键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如果他需要空间,她应该尊重。毕竟,他们之间除了专业合作,又算什么呢?
窗外,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温言决定整理一下自己的研究笔记,至少能分散注意力。她打开电脑旁的文件盒,开始归类这几个月积累的资料——云雾山植物的观察记录,展览策划方案,还有和林栖一起救治金线兰的详细数据...
翻到最底层时,一个旧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标签上写着「童年收藏」,里面是她十岁起收集的植物标本和笔记。温言轻轻打开,一股陈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是各种压干的叶片和花朵,每一份都细心标注了采集日期和地点。但最让她惊讶的是那些标签的笔迹——工整严谨,与她孩子气的记录形成鲜明对比。她一直以为这些是父亲帮她写的,但现在仔细看来,笔迹完全不同。
温言从书架上抽出林栖给她的那本标本记录册,翻到最后一页的备注文字。心脏几乎停跳——笔迹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李明辉的电话。
"明辉,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件事。"她尽量保持声音平稳,"大概十八年前,有没有关于云雾山植物标本捐赠的记录?寄给一个叫温言的孩子?"
"这么具体?"明辉听起来很惊讶,"不过巧了,我最近在整理档案馆的老记录。给我半小时。"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温言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那个旧文件夹。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
电话终于响起,明辉的声音充满疑惑:"找到了!确实有一批标本在2004年寄给'温教授的女儿',捐赠人署名'S.L.',附有详细的生态笔记。档案上说这批标本非常专业,当时还引起了研究所的注意,但捐赠人要求匿名。"
S.L. —— 林振华?森光?各种可能性在温言脑海中旋转。
"还有更奇怪的,"明辉继续道,"同一年,'S.L.'还设立了一个小型信托基金,专门支付你的夏令营和科学课程费用,直到你上大学。温言,你从来不知道这些?"
温言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她跌坐在椅子上:"我...我以为是我父亲安排的。"
"显然不是。"明辉犹豫了一下,"这些和你最近遇到的麻烦有关吗?我是说,徐明和林家的那些事?"
"我不确定。"温言轻声说,"但谢谢你,明辉。这...这很重要。"
挂断电话,温言呆坐在桌前,试图理清思绪。如果林栖的父亲真的是那个匿名资助人,为什么他从未提起?为什么那些数据会出现在徐明手中?而她的父亲,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需要答案。但首先,她需要勇气再次面对林栖。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老宅里,林栖站在父亲的书桌前,整理着一摞泛黄的文件。葬礼已经过去三天,但家里依然弥漫着一种不真实感,仿佛父亲只是像往常一样去了实验室,随时可能回来。
姐姐林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茶:"你该休息了。从葬礼回来你就没合过眼。"
林栖摇摇头,继续翻阅文件:"我必须找到那些缺失的实验笔记。徐明手里的数据只是片段,如果他能用来攻击温言,那么其他人可能..."
"温言。"林微叹了口气,"就是那个植物科普作家?你最近提过好几次。"
林栖没有回应,但耳尖微微泛红。他继续在文件堆中搜寻,突然,一个老旧的信封从一本笔记本中滑落。信封上工整地写着:「致温教授,若我遭遇不测,请转交吾儿林栖。」
林栖和姐姐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他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手写纸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父亲和一个女子站在实验室里,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
"这是..."林微凑近看,"爸爸从没提过这段合作。"
林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与温敏及小温言,1996年秋,S.G.项目留念。」
温言?林栖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快速浏览信件内容,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林微担忧地问。
林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父亲在信中说,他和温言的母亲曾经是同事,共同研究一种云雾山稀有植物的药用价值。后来...实验出了意外,温言的母亲去世了。"
"天啊。"林微捂住嘴,"所以那个温言是..."
"父亲一直暗中资助她的教育和研究,作为补偿。"林栖继续道,"但他警告温教授——温言的父亲——不要追查当年的事故真相,因为..."他的声音哽住了,"因为事故责任其实在温教授自己。他擅自修改了实验参数。"
林微倒抽一口冷气:"所以爸爸这些年一直..."
"背负着这个秘密。"林栖轻声说,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灿烂的笑脸上。那个如今成长为聪慧坚强的女性,那个他不知何时已深深在意的人。
而现在,他必须决定是否告诉她这个残酷的真相——关于他们家庭之间纠缠多年的痛苦纽带。
窗外,夜幕降临,一轮新月悬在天空。两处相隔甚远的窗前,两个人影各自伫立,望着同一片夜空,思绪万千,却都不知道对方也正经历着怎样震撼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