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不眠夜》》森屿鹿鸣

2、云雾山的秘密标本

　　周三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温言站在"森光"花房门前，手指悬在半空，犹豫着是否要敲门。她提前了十五分钟，不确定这样是否合适。

　　背包里装着相机、笔记本和那本已经被翻得卷边的《蕨类植物志》。三天前匆匆一瞥的那株蓝星水蕨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连晚上做梦都是那独特的蓝绿色叶脉。

　　"要么敲门，要么继续站着当门神。"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言吓得差点跳起来。转身看到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印有"森光园艺"字样的T恤，手里提着两个装满土壤的袋子。

　　"我...我是来见林先生的。"温言努力保持镇定，"我们约好了。"

　　年轻人——看上去像是助手——挑了挑眉："周三下午？稀奇，老板居然会约人。"他用肩膀顶开花房门，"进来吧，他在后面处理一批新到的石斛。"

　　温言跟着走进花房，湿润温暖的空气立刻包裹了她。比起三天前，今天的花房更加明亮，顶部的遮阳帘被完全拉开，阳光透过玻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助手放下袋子，朝花房深处喊了声："老板，你的苔藓小姐来了！"

　　温言感到脸颊发热。林栖从一排高大的观叶植物后面转出来，今天他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头发比上次见时更乱，似乎刚经历过一番劳作。看到温言，他微微点了点头。

　　"周扬，去检查一下新到的赤玉土。"林栖对助手说，然后转向温言，"你来得正好。"

　　温言刚要解释自己提前到了，林栖已经转身走向花房深处。她只好快步跟上，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区，来到一个相对独立的工作台前。

　　那株蓝星水蕨就放在台面上，旁边是各种测量仪器和一本摊开的笔记。

　　"你说你在写关于蕨类的书。"林栖开门见山，"看过这个吗？"

　　他指向蓝星水蕨旁边的一株小型植物。温言凑近观察，这是一株不足十厘米高的蕨类，叶片呈奇特的螺旋状排列，叶背有细密的金色鳞片。

　　"金鳞毛蕨的变种？"温言不太确定，"但叶形不对..."

　　"云雾山北坡特有的旋叶金鳞蕨。"林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和蓝星水蕨同域分布，但数量更稀少。"

　　温言屏住呼吸。这种蕨类她只在文献中见过描述，连照片都很少。她下意识伸手想碰触叶片，又在半途停住，询问地看向林栖。

　　得到默许后，她轻轻托起一片叶子，感受那独特的质地。"文献说它们对空气质量极度敏感，人工环境几乎不可能培育..."

　　"几乎不等于绝对。"林栖拿起一旁的笔记本，"过去八个月的数据显示，只要模拟出原生地的气流模式和昼夜温差波动，它们可以在低海拔地区完成生命周期。"

　　温言快速浏览着笔记上的数据，惊讶地发现与主流文献记载大相径庭。"这...这完全颠覆了《中国蕨类图鉴》的结论！"

　　"书本只是参考。"林栖的声音很平静，"植物会告诉你真相，只要你愿意观察。"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温言思维中的某道锁。她抬头看向林栖，发现他浅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像是森林清晨的露珠。

　　"我能记录这些数据吗？"她脱口而出，"这对我的新书太重要了！"

　　林栖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他合上笔记本："这些只是初步观察，还不够严谨。"

　　"但已经足够挑战传统认知了。"温言不肯放弃，"哪怕只是作为'未验证现象'引用也好..."

　　"不行。"林栖的语气不容商量。

　　花房内一时陷入沉默。温言咬了咬下唇，换了个角度："至少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种培育方法的？"

　　林栖的目光飘向花房某个角落，那里有一个被布帘遮住的架子。"试错。很多次试错。"

　　温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敏锐地注意到帘子下露出的一角金属框架——那看起来像是某种专业级的生长环境模拟器，绝非普通园艺爱好者能拥有的设备。

　　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周扬匆匆走过来："老板，管理处的人来了。"

　　林栖眉头一皱："赵天成？"

　　"还能有谁。"周扬撇撇嘴，"带着他那帮人，说要'例行检查'。"

　　林栖的表情阴沉下来。他转向温言："今天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温言识趣地点点头，但心中好奇更甚。她跟着林栖走向门口，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笔挺制服的男人正在花房入口处翻看一叠文件。

　　"林先生，又见面了。"男人的声音透着假惺惺的热情，"希望没有打扰你的...呃，园艺工作？"

　　"赵主任。"林栖的语气冷淡得能结冰，"上个月才检查过。"

　　赵天成假装这才注意到温言："哦？这位是..."

　　"温言，植物科普作家。"温言主动伸出手，"我正在为我的新书做调研。"

　　"作家？"赵天成的眼睛眯起来，"林先生这里确实有些...特别的植物。不过，"他转向林栖，"我今天来是为了土地使用权限的事。那份续约申请，有些细节需要澄清。"

　　温言敏锐地察觉到林栖的身体微微绷紧了。

　　"周扬会给你所有需要的文件。"林栖说，"我现在有客人。"

　　赵天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当然，当然。不过提醒一下，下周一就是最后期限了。"他意有所指地环顾花房，"这么好的地方，如果因为手续问题关闭就太可惜了。"

　　林栖没有回应。赵天成悻悻地跟着周扬去了办公室区域，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言一眼。

　　"你不该告诉他你的身份。"等赵天成走远，林栖低声说。

　　温言一愣："为什么？"

　　林栖似乎想说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没什么。你下周还能来吗？"

　　温言心跳突然加快："可以！我是说，当然，如果方便的话..."

　　"周五下午。"林栖说，"我会整理一些可能对你有用的资料。"

　　温言刚想道谢，手机突然响起。是苏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温言！你在哪儿？"苏瑜的声音大得连旁边的林栖都能听见，"徐教授刚来电说愿意为你的新书写序，但他明天就要去国外了，你现在能来出版社一趟吗？"

　　温言咬了咬唇。徐明是植物学界权威，他的序言对新书分量很重。但眼前这株蓝星水蕨...

　　"我半小时后到。"她最终说道。挂断电话后，她歉意地看向林栖："抱歉，工作上的急事..."

　　林栖点点头表示理解。温言匆忙记下周五的约定时间，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株蓝星水蕨。

　　"林先生..."她鼓起勇气，"关于这株植物，我有个理论..."

　　林栖挑眉等她继续。

　　"你在模拟的不只是温度和湿度，还有原生地的微生物环境，对吗？"温言快速说道，"那些数据中的异常波动，很可能是你在培养基中添加了特定菌群的结果。"

　　林栖的眼睛微微睁大。那一瞬间，温言仿佛看到他面具般的冷淡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周五见，温小姐。"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语气中多了几分温度。

　　温言离开花房时，阳光正好穿过梧桐叶隙，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回头看了一眼"森光"的招牌，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赵天成提高的嗓门："...这些珍稀品种的许可证在哪里？"

　　周扬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回应："...都符合规定..."

　　温言皱起眉。她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中"林业局陈师兄"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

　　花房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隐藏在林间的秘密城堡。而城堡里的龙，似乎正面临着某种威胁。

　　温言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公园出口。她的大脑同时处理着三个问题：如何应付徐教授，如何说服苏瑜再宽限几天交稿，以及——最令她心痒的——林栖究竟用什么方法让那些理论上不可能存活的植物茁壮成长？

　　周五似乎突然变得无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