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恩以报》清如小许

3、第 3 章

　　宋淮书抿了抿唇，难堪地扯了扯。
　　他本就是寄人篱下，哪里还有闲钱去买新衣裳，这一身已经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一件了。
　　陆衍之盯着他轻轻颤动的睫毛，坏着心眼儿继续道：“你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看了去，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呢，说不定还要说我们姜府为富不仁，苛待恩人。你说，你是不是给我们惹了好大的麻烦？”
　　这话一出，宋淮书更是急得都要哭出来，嘴巴微张，“我我我”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胸口被话堵着略微有些急促地起伏。
　　看他吓得两股战战，陆衍之连日来有些阴霾的心情好了不少。
　　兀自欣赏了会儿，他收了调笑的心思，拍了拍底下瘦弱的肩膀轻声笑道：“逗你的，你还当真了。你们那的人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好骗啊？”
　　“啊？”
　　宋淮书没反应过来，两颗滴溜溜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瓷白瘦削的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窘迫。
　　陆衍之移开视线，转身坐在石凳上翘着二郎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该谢谢我。”
　　“啊？”
　　宋淮书更晕了，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怎么跟这位世子爷相处。
　　陆衍之勾起唇角，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如果不是我开口，舅舅是一定不会留下你的，他最多也就是给你一笔钱，然后打发你走。”
　　那他或许可以拿着这笔钱开个小饭馆？等攒够了钱再还给姜老爷。
　　宋淮书的心思都挂在脸上，陆衍之想看不懂都难。
　　“你是真傻还是假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一个不过四五岁，那些银票对你们而言不是救命钱，反而是催命符。信不信出了这姜府的大门，你们马上就会被人给盯上，搞不好还会被人谋财害命，你难道想你那四五岁的弟弟客死异乡吗？”
　　陆衍之说得煞有其事，满意地看见宋淮书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好骗。
　　“所以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宋淮书被他一顿忽悠，当下便要跪下给他磕个响头，吓得陆衍之立马弹了起来。
　　“不必行此大礼吧。”
　　宋淮书难得倔强，双腿一弯又要往下跪去。
　　“要的要的，您就是我们兄弟二人的再生父母。”
　　这话让陆衍之嘴角抽搐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心领了，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抬着他胳膊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宋淮书反复挣扎几下便放弃了，转而目光真诚地看着他。
　　“我会记得还的，您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我就成。”
　　陆衍之哑然失笑。
　　眼前的人身量不高，只堪堪到他的胸口，此刻仰着头，目光澄澈，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自己调侃的眉眼。
　　他在京城待得久，还没见过这么单纯好骗的人，现在这个世道哪个不是人精人精的，就连那个小孩儿都知道要讨好姜承。
　　这傻子被他一糊弄，估计早忘了谁是谁的恩人。
　　手中的胳膊瘦弱不堪，倒是符合他自己说的灾民身份。
　　他视线下移，愈发觉得新奇。
　　但是哪个自称灾民的会把自己打理得这么干净？露在外面的皮肤不说晃眼，却也比一般人家白上几分，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纤尘不染，靠得近了甚至还能闻见上面淡淡的皂角香。
　　“哥哥！”
　　宋淮清被带着在屋子里转了个遍，此刻正兴奋地朝自家哥哥跑过来，一把搂住宋淮书，冲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陆衍之瞧着他发呆，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了一把他的腰，而后手指背在身后来回捻着，一掌就能握住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方才他就觉得了，这人瘦得像是从没吃饱过饭一样，从上到下的每根骨头都像是要从皮里顶出来，难为他居然还能带着个娃娃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俞州。
　　“哥哥哥哥！好大的屋子！里面什么都有！不对不对，没有虫子也没有老鼠，屋子里香香的，就连床都是软软的！躺上去就像在云上一样！”
　　宋淮书搂着自己弟弟，神态不见方才的局促，反而透着一股子温柔。
　　“这么好呀？”
　　宋淮清仰着小脸儿使劲儿点点头。
　　“那咱们以后就住这儿了好不好？”
　　“真的吗？太好了！耶！”
　　宋淮清使劲抱了他一把就又兴奋地跑到姜承身边，拉着他往别的地方跑。
　　小孩子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他只知道这家人心善，管家爷爷也对他特别好，就像自己的亲爷爷一样。
　　姜承也乐得陪他玩，两人不过半日就混熟了。
　　日落西山，夕阳穿过楼阁落在那边行进行出脚不沾地的小厮们身上。
　　跟陆衍之相比，宋淮书的东西简直少得不能再少，唯一需要动手的就是把包袱给打开。
　　他站在门边儿看着，瞧见姜承拱手作揖立刻小跑着下了台阶。
　　“承叔，能给我找个活儿干吗？”
　　“啊呦！哪儿有叫恩人干活儿的道理，况且老爷也没吩咐……”
　　陆衍之冷不丁插嘴：“姜府也不缺这一个半个的，正好我这回没带什么人来，他又住这儿，你直接把他派给我不就行了么，我又不会欺负了他。”
　　姜承想了会儿点点头道：“行是行，不过这事儿还是得问过老爷。”
　　陆衍之“嘁”了一声，没再说话。
　　“麻烦您了承叔。”
　　“小事，应该的应该的。”
　　宋淮书转身把弟弟招到身前，蹲下来扯着他的手晃了晃。
　　“清清，跟承爷爷道个别。”
　　宋淮清听话的摆摆手，甜甜道：“爷爷慢走，明天还要来陪清清玩儿。”
　　姜承心底划过一道暖流，忍不住又蹲了下来，“哎哟哎哟”地叫着。
　　“我们清清真是个乖孩子，爷爷明天忙完就来陪清清好不好？”
　　“好——”
　　府里新来的这三个主子总算安排妥当，陆衍之随着心意改了格局，把整个西院都圈在自己的领地，还挥毫泼墨题了个翊辰轩三个大字挂在自己门口。
　　西院拢共就三个人，宋淮书摆不出主子的架子，另一个小孩子就更不必说，需要伺候的也就陆衍之一个。
　　这个主子别的不会，吃喝玩乐倒是一把好手，老爷不许他出府，他也不闹，整日里拉着另外那位饮酒作乐，时常看见另一位主子被他逗得满面通红。
　　不仅如此，有时候他开心了还会给底下人赏钱。
　　饭菜不错要赏，跟姜老爷斗嘴斗赢了要赏，就连月色不错也还要赏。
　　原本听说他是因为杀人犯事才躲到这儿的那帮人一下子就换了口风，前一阵子还推三阻四，这几日见天的到姜承那求他给他们分到西院做事，姜承还没发话，几个性急的自己就已经争得头破血流，是真的破了也流了血，后来连累大家伙儿都被姜承斥骂了一通才歇了心思。
　　这日西院的小厨房门口又有个身影探头探脑地朝翊辰轩里张望。
　　“春霞？”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春霞一跳，贴着墙转过身看见宋淮书的脸才松了口气。
　　“宋公子，我是来送虾的。”
　　说完又欲盖弥彰地把篮子往上提了提。
　　这是宋淮书昨日特地托她买的。
　　以前父亲出去干活儿，宋淮书就自己在家做饭，手艺不说上乘却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这两天见陆衍之胃口不好，他便想着做道荷叶糯米虾给他尝尝。
　　住进府里半月，姜老爷对宋淮书兄弟俩格外照拂，不仅衣食住行都按着陆衍之的规格来，甚至还专门找了位有名的夫子给宋淮清授课。
　　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多多看顾陆衍之，省得他出去胡闹。
　　他还记得前日，陆衍之夜不归宿，他有些担心便告诉了姜老爷，姜老爷居然没像往日那般斥责，反而有些神伤，还从怀中掏出那枚扳指又送给了他。
　　“这混小子心眼儿不坏，就是这次做事冲动了些，平日里虽然举止轻浮，倒也算不上纨绔。你别看他对老夫如此，其实他对他娘尊重爱护得很，你是淑瑾的恩人之后，你的话他多多少少也会听一些。”
　　这番话有些伤春悲秋，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宋淮书虽不知舅甥间的隔阂，但他感激姜老爷和陆衍之的收留之恩，自然也就分出大半心思来照顾这位世子。
　　“麻烦你了，这是银钱。把它给我吧。”
　　春霞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伸过来的白嫩手心，踌躇半晌还是把篮子递了过去。
　　送了这么久的菜，她连世子爷的面儿都没见过，更别提赏钱了。
　　正撅着嘴要走时，那道温润干净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春霞，能麻烦你再帮帮我吗？”
　　春霞疑惑地转身，就见宋淮书已经系好了围裙站在了砧板前，正忙着给虾去壳，见她望过来，示意了下那边泡好的糯米。
　　他脑子是没有清清的好使，不过也只是转得慢而已，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会儿也猜到了春霞慢慢腾腾不肯走远的用意。
　　“能帮我把糯米蒸一下吗？待会儿做好了咱们一起给表少爷送去。”
　　春霞心里乐开了花，小丫头干起活儿来麻利得很，一会儿就把糯米给蒸熟了，顺带着烫熟了几根芹菜，还去后边的池子里摘了荷叶回来。
　　宋淮书把糯米和虾尾摆到荷叶中央，用芹菜系上后放入蒸笼，想着一道太过单调，他又做了几道徐陵县的家常菜。
　　锅里冒着热气，溢出肉片的香味，春霞是俞州人，没见过别的菜系，见他又把豆腐和春笋倒进去，便凑到他身后好奇地张望。
　　“宋公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宋淮书一边儿忙活一边道：“这是我家乡的豆腐春笋汤，很好喝的，待会儿给你盛一碗。”
　　春霞拍着手笑道：“哎呀那我今日可有口福啦！”
　　焖了一刻钟后，香味儿越来越浓，宋淮书掀开盖子先给春霞盛了一小碗儿，用勺子翻搅了几下递给她。
　　“小心烫。”
　　许久不做徐陵的菜，宋淮书担心自己厨艺生疏，神色有些紧张地问道：“味道怎么样？”
　　春霞尝了一口，眼睛亮亮的。
　　“好喝好喝！宋公子好手艺！”
　　宋淮书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再尝尝这边的，这几样我都多做了些，你待会儿走的时候也带点儿回去。”
　　“哇！宋公子，你人真的太好了！”
　　宋淮书腼腆地笑笑，把每道菜都盛了一点儿出来放在一边，春霞就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些外面的见闻。
　　这一幕恰巧被不知从哪儿闲逛回来的陆衍之撞见，屋内两人一个面色羞红，一个笑意款款，被门框框在里面，像是一幅情意浓浓的画。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院子里仅剩的一棵树上看了一会儿。
　　这是棵石榴树，因为它，练武场都被迫小了一圈。
　　他其实最应该砍的就是这棵，可瞧着宋淮书喜欢的样子，他又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下了。
　　六月榴月，正是石榴花开的季节，枝繁叶茂，花红似火，的确让人移不开眼。
　　阳光透过缝隙影影绰绰，落在陆衍之嘴角有些意味不明的弧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