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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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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景和七年的冬夜,锦衣卫指挥使林府的大火烧得蹊跷。火舌舔舐着朱漆大门,却始终徘徊在门槛之外,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拦住了去路。
十年后,当云京百姓谈起那场大火时,总会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仿佛那夜的灰烬里藏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秋日的晨光透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昭正在西偏院誊抄《孝经》,笔尖悬在"身体发肤"四个字上方,墨汁将落未落。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陆柒像片落叶似的飘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断了腿的蚂蚱。
"大少爷带人来了。"他将蚂蚱放在砚台旁,细长的红丝线在断腿处打了个精巧的结。
陆昭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却比往常深了几分:"带了几个人?"
"两个。一个左脚鞋跟磨损严重,一个袖口沾了胭脂"陆柒突然伸手按住挣扎的蚂蚱,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要弄死吗?"
"留着吧。"陆昭轻笑,"说不定能跳呢。"
院门被猛地踹开时,陆大公子锦衣华服地闯进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小畜生!父亲让你去书房!"
他靴底正踩中那只涂了桐油的蚂蚱,整个人向前滑去“啊——”
"扑通"
栽进了荷花池。
“少爷!”
“快去找人!”两个小厮慌忙去捞,却踩到池边湿滑的青苔,接二连三跌进水里。
"大哥当心着凉。"陆昭站在廊下关切道,袖中的银针悄无声息滑回暗袋。他余光瞥见陆柒蹲在假山后,正用树枝戳水里扑腾的蚂蚱,水面上荡开的涟漪惊散了一池锦鲤。
书房的地龙烧得太旺,熏得案几上的药材都蜷起了边。陆明远将卷宗推过来时:说说你的看法。”
陆昭闻到了他袖口沾染的龙涎香——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户部库房主事暴毙案。”舅舅翻过尸体画影,露出腰间玉佩特写,"刑部验作自尽,但..."
陆昭指尖悬在伤口上方。那道贯穿伤边缘过于平整,而第三根肋骨的断口处——本该被心脏阻挡的位置——竟有细微的毛刺,像是凶手故意让刀尖在骨头上剐蹭了一下。
"用右手使刀,却故意模仿左利手的角度。"他抬眼,"凶手在炫耀。"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陆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明日随我去刑部。"他起身时,袖摆扫落了几片晒干的银杏叶,叶脉在烛光下像极了人体经络,飘飘荡荡落在地毯上。
晚膳时分,陆琨一瘸一拐地走进花厅,指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父亲!昭弟故意在台阶上涂油,害儿子落水!"
周氏立即放下银箸:"昭哥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琨儿若是着凉..."
"二哥哥最是周到,"柳姨娘所出的三少爷陆珏甜甜一笑,"定是下人没擦干净台阶。"
陆昭不慌不忙地盛了碗热汤递给陆琨:"大哥明鉴,西偏院久未修缮,青苔自生。倒是..."他看了眼陆珏,"三弟昨日还说要带人去清理。"
周氏正要发作,却见陆明远眉头紧蹙,只得阴阳怪气道:"昭哥儿这张嘴啊,比御史台的折子还利索。"
暮色四合时,陆柒蹲在偏院的石阶上喂蚂蚁。他把桂花糕碾成粉末,排成奇怪的图案。
"严家。"他突然说,从怀里掏出一块靛蓝色碎布,"马惊了。"
陆昭接过碎布,对着月光细看。布料的织法颇为特殊,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粉末。
"有意思。"他轻声说。
陆柒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袖子:"你这里沾了墨。"顿了顿又补充道,"像只蝙蝠。"
陆昭低笑,“是吗”
夜风吹灭了廊下的灯笼,惊起一树栖鸦。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老孙面摊的蒸汽在秋夜里格外温暖。几个捕快围坐在长凳上,粗瓷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面容。
"沉舟,听说你又把月钱拿去给西街的孤老买炭了?"络腮胡的捕快肖力拍了拍林沉舟的肩膀,"自己就啃干饼子?"
林沉舟低头搅动着面汤,腕间的旧佛珠轻轻碰撞碗沿:"横竖家里没多少人,用不了多少。"
"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你给你妹留点啊。"年轻些的捕快插嘴,"前日那桩窃案,明明是你查出来的线索,偏让老王去领功。"
这时几个年轻捕快凑过来:"听说了吗?户部那位暴毙的崔主事,今早验尸时发现..."
肖力突然压低声音:"现在朝堂上严家一手遮天,这种案子..."
"案子破了就好。"林沉舟笑着打断,眼角泛着温柔的细纹,将葱花一颗颗排成整齐的队列,"听说老孙新酿了梅子酒?"
话题很快转到酒水上,但林沉舟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远处御史府的屋檐。
散值后,林沉舟在街角烧饼铺前驻足。
"林大人来啦!"老板麻利地包起两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是多加饴糖?"
"劳驾。"他接过油纸包,又指了指摊上桂花糕,"这个也包两块。"
"给令妹带的?"老板系绳结时笑道,"上次她夸我家枣泥酥好吃..."
林沉舟唇角微扬,多放了几个铜钱:"明日留份枣泥的。"
推开斑驳的木门时,个梳双髻的小姑娘像阵风似的扑来。
"阿兄!"林见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油纸包,"今日有桂花糕!"
"鼻子倒灵。"林沉舟揉揉她发顶,忽觉掌心一湿,"怎么哭了?"
小姑娘攥着他袖口:"我不去国子监了!那些世家小姐...说我们这种出身连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林沉舟蹲下身,用袖角擦她眼泪:"上个月你也是这么说绣坊的。"
"这次不一样!"林见微抽噎着,"她们撕了我的《女诫》,还说..."
"谁撕的?"他声音突然轻了。
小姑娘摇摇头:"阿兄别去,她们父兄都是大官..."
林沉舟把桂花糕塞进她手里,指尖拂过她袖口裂痕:"明日我送你去。"
"可是..."
"记住,鹰不与雀争。"他系好她松开的衣带,"但若雀要啄鹰的眼睛..."窗外月光掠过他腰间佩刀,"就得折了它的喙。"
更夫的梆子声从长街尽头传来,惊起屋檐下一群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在皎洁的月色中化作点点黑影,最终消失在云京城连绵的屋脊之后。护城河的水面泛着细碎的银光,将岸边的灯火揉碎成流动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