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缤纷》边城羽檄

5、论诗

　　话分两头。
　　却说云贞见小引急匆匆抛下自己、头也不回地跑了，云贞欲上前去追。
　　小引指着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表哥在那儿，小姐早些回家，别让夫人担心!我晚些会自己回来！”
　　“哎！小引！你去哪？小引……”云贞喊了几声。
　　“云贞表妹，原来你也在这里！”
　　唤她的正是孙家表哥——孙牧之。这个表哥，是云贞在孙家见到的最有修养，最正常的小辈了。他的那几个妹妹，那调性真是不敢恭维！
　　“表哥！”云贞亲昵地应了一声。她扬扬下巴，直接将表哥身旁的孙家的几位娇小姐略过。谁让她们狗眼看人的！孙家姐妹几人也故意掉开头看别处，跟没看见她似的。
　　表哥看着互不对付的两派人，又好气又好笑。他对身旁的妹妹们说：“你们几个见了表姐也不叫，太不识礼了！”
　　“哥哥偏心！她明明也没叫我们。”
　　“就是就是！凭什么呀，要我们先叫她！”
　　云贞也不好发作，毕竟寄人篱下。

　　这次会来京城，也是因为云贞听人说京城军伍校阅如何如何壮观，便央着母亲携她入京一睹为快。
　　云贞母亲素来疼她，她提的要求都会尽量想办法满足，左思右想后写信联络了自己身在京城的堂兄，在京城有个落脚处，对她们几个女流来说就便利多了。
　　孙家老爷与云贞母亲是堂兄妹，生在一个小县邑，儿时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长大后各自生活，慢慢就鲜有联络了，孙老爷在京城安家，云贞母亲随赵拊赴任辗转，都未登过对方的门。
　　云贞曾听母亲讲述过她这位堂兄的发家事迹。
　　赵老爷虽生在小地方，但非常有商业头脑，从年轻时就开始致力于经商。他将家乡产出丰富的粮油、木材、特产等收购起来，通过航运销往外地，又从外面带回家乡紧缺的物品，凭着过人的胆识以及良好的信用，最终从一众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
　　据说有一年，孙老爷收购了大量的大豆，由于连天雨水，大豆发霉。正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南方一地因瘟疫流行，急需发霉的大豆做药引子。商贩们听闻孙老爷有这种大豆，纷纷高价收购，眼见就要化腐朽为银钱。而孙老爷非见利忘义之人，他直接将全部的大豆亲自送往病发地，无偿捐赠给当地官府。一次义举，孙老爷也收获了一个铁打的通商地区。发迹之后的孙老爷乐善好施，为乡里做过不少修桥铺路、救贫济困、捐建学馆之类的事。
　　到了孙府之后，孙老爷夫妇二人极为热情周到，与母亲丝毫没有年深岁远的疏离之感。孙家表哥也谦和友善。只是孙家的几位小姐，对云贞和小引总有莫名的敌意。时不时流露出一股身处帝都高人一等的贵气来压人。而其中年龄最小的那位小孙小姐，父母不在场的时候更是毫不掩饰，根本瞧不上这两位从地方上来的姐姐，动辄冒出一句“你们那儿难道也有什么什么吗”之类的话来。
　　这不，军校现场，又杠上了！云贞虽不致和她们动气，但也觉得有些委屈。这个破小引，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要是她在的话好歹能跟她们势均力敌一下。
　　“表哥，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云贞想找个借口溜。一个人不比跟她们一道儿自在？
　　“既然这样，我们与你一同回去。”
　　孙家小姐当然不同意了，缠着她们的哥哥不放。
　　表哥也不放心云贞，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一人回去。
　　这时，有一人走来向表哥打招呼：
　　“牧之兄，我说为何在府上找不着你，原来你先来了！”
　　表哥喜道：“周安，你来得正好！有一事要请你帮忙。替我照看几位小妹，我送表妹回去就来！”
　　“不，我要跟哥哥一起！”小孙小姐说。
　　“那你和我们一同回家！”表哥无奈。
　　“哥——哥，你答应了再陪我们的！”表哥没辙。
　　亲眼见到表哥对妹妹们的宠溺，云贞大概明白了这些个难伺候的小表妹的小心思了，敢情她们是怕云贞和小引分走她们哥哥的爱了。想到小引，云贞气又上来了，她气鼓鼓地在心里骂道：破小引！小蚯蚓！要不是看在你在江边攥住我死也不放手的份上，我保证这辈子也不会再理你了！不过，小引她能找着家吗？
　　表哥的同窗笑着摇摇头说：“牧之兄，不如小弟替你送这位姑娘！”
　　表哥为难地望向云贞，介绍道：“云贞表妹，这位是我的同窗周安！”
　　“表哥，就让我和周公子一道吧，没关系的！”云贞宽慰道。
　　表哥蹙着眉。
　　云贞转向周安：“见过周公子！有劳了。”
　　周安笑容粲然，向云贞一揖：“小生的荣幸！”
　　云贞发现这人的笑容真好看，如春风般和煦，一双杏眼充盈着笑意，眼底含情。云贞心里莫名一动。
　　周安没有立即送云贞回家，而是陪同云贞看军校、赏风光，探胜境……
　　周安送云贞回孙家时，天已擦黑。
　　母亲、小引、表哥，大家都在等她。
　　只有母亲责怪了她几句。小引心虚，表哥愧疚，均未多言。
　　云贞、小引今晚的睡前密谈时间较以往要久得多，但各自都还是有所保留。

　　秋校结束后，母亲欲带云贞她们辞别回家，孙老爷夫妇却极力挽留，说从乾州到京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无论如何也要她们多休养些时日再回去。
　　之后的几天，云贞和小引少有的分体行动。
　　周安常常来邀表哥和云贞出游，而凑巧多是表哥不在的时候。
　　云贞说乐得远离孙家一干小表妹。小引则以各种理由推脱与他们同游。
　　云贞笑着问小引：“小引，我看你这几日鬼鬼祟祟的，老实交代，你私底下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小引反过来打趣云贞：“我哪有什么勾当？还不是为了多给你和周大才子创造独处空间。你看，他这不又来了吗？”
　　透过窗棂，果然看见周安衣袂翩翩走来。
　　“长得确实是仪表堂堂，啧，只可惜是个‘端王’！”小引捏着她那小巧、弧度优美的下巴摇摇头。
　　“你说的什么意思？”云贞不解。
　　“我说周公子这人啊，成日里端着，说话都用书面语！”小引说着咳了两声，模仿起了周安：
　　“听闻赵小姐也喜读诗书，小生有幸与尔志趣相投，若能与赵小姐登高泛舟、踏歌抚琴、吟诗作赋、挥毫泼墨，也不枉这醉人秋色！那可真是：幸甚至哉！”
　　云贞边追着她一顿捶：“你疯了吧，小蚯蚓！”
　　笑闹过后，云贞还不忘替周安辩白：“表哥说了，周公子平时也不这样！”
　　“好好好，你的周公子最好了！”
　　周安应该进孙家大门了。
　　云贞说：“小引，今天去看枫叶，你真的不一起去吗？”
　　小引回答道：“山光水色什么的，乾州也有。”
　　云贞：“哼，又在找借口！你可小心点，别老一个人到处跑，这人生地不熟的。”
　　小引：“奴婢知道啦，云贞小姐！你也早点回来！”小引抱着云贞一只胳膊在她肩上蹭。
　　云贞面露愠色：“以后再说这‘奴婢’二字就绝交！”
　　小引：“记住啦，云贞小姐！”
　　云贞无奈地叹口气，她叫小引别称呼她“云贞小姐”，她记住了吗？
　　说话间，周安已经被孙家家仆引进来了。
　　云贞随周安一起出了孙家的门，周安的车辇就在庭院外候着。
　　前几日与大表哥三人外出都是步行或雇车。今日周安备的车马却令人耳目一新。车前骏马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身姿俊逸，长睫秀目。车身雕镂精美，篷内装饰一新，丝绸轿帘、垂珠流苏，车座上铺着绵软绒毯，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淡雅清香，车内还放置了几个五彩嵌银箱箧，不知里面装的何物。
　　两人相对而坐。周安自见面就一直双目含笑。
　　云贞说：“这匹马好漂亮啊！”
　　周安：“有道是，香车宝马，堪配美人哉！”
　　云贞忽然想起小引给他起的绰号，不觉掩嘴失笑。
　　“有一首诗不知云贞小姐读过没有？”云贞配合地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娘子，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娘子，德音不忘。”
　　云贞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涉及她的知识盲区。不过他篡改的“娘子”一词，有点让她起鸡皮疙瘩。呵呵，瞧瞧本姑娘的，让你知道我会的诗不止一首。
　　“那云贞也有一首诗要回赠给公子。”语气中的促狭意味明显。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周安听了非但没有气恼，反而笑意更深。
　　他的关注点完全出乎云贞意料：“荷乃夏花，此时正值秋季，此处可以稍作改动。”
　　云贞暗忖：“这个书呆子，真是无敌了！参加科考他指不定能高中。”
　　周安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解释说：“都是念书形成了咬文嚼字的习惯，云贞小姐莫怪!”
　　云贞俏皮地说：“可是大表哥跟我说你平时不是这样啊！”
　　周安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低低地说：“我只有和云贞小姐在一起才这样，不自然。”
　　这下轮到云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