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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高级单人病房很安静,她费力地转向窗外,朦胧的视线里间歇性地有红色的物体在风中坠落,过了几秒钟后,运转的大脑才得出结论:枫叶。
她已经快要死了。十八岁的年纪,可以年轻得还躲在学校里头不懂得社会的险恶,也可以波澜壮阔地大起大落。
一如秋水静的人生。还在襁褓之中便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被好心的养父母收养,小小年纪便崭露音乐天分,不到十三岁便获得了几项世界级小提琴比赛的冠军,然后是养父母的意外身亡,以及从新闻报导找来的亲生父母,再来是脑瘤病发,还有即将来临的,孤单而寂寞的死亡。
秋水静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没有什么恐惧的感觉。她这一生经历过嫉妒与恶意,也接受过旁人的善意与帮助,有会为她哭泣的朋友,也有替她惋惜的对手,可是若说真正能让她牵挂在心的,也只有数年前给予她无私爱护与支持的养父母。
至于她的亲生父母,当年不过是年少无知的少年恋人,偷尝禁果之后有了她,便将她遗弃,两人随之也分道扬镳,如今也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若非那些记者太过厉害将她的孤儿身世披露出来,或许那两人也从来不会想起还有她这个孩子。所以她对于那两人前几日在病房外为了她的遗产分配而吵架的情境,一点也不意外。
可是那又与她何关呢?早在第一次病发的时候,她便立了遗嘱,全部遗产全都捐赠给慈善机构,那两人以及那两人的家庭之间会产生的争执,她无力去管也没有那个欲望了。
就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也不错。
遗憾的是,那首曲子她还没来得及完成呢.....
秋水静抱着这样的念头,陷入了永恒的睡眠当中。
在秋天的季节出生,在秋天的季节死去,这就是秋水静的一生。
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耳边模模糊糊地彷佛有人在说话,却是不熟悉的声音以及陌生的语言,因为听觉还有些模糊,所以根本判断不出是什么语言。
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疑惑,但在没有任何答案之前,她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因为下身的尴尬感觉。
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人,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需求是件令人厌恶的事情,她向来冷静沉着,此刻也不免愤恨地用手搥了床铺一下。
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不再是之前那样全身瘫痪动弹不得的状态,至少手脚是可以挥舞的。
但是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感到好过一点,因为即使一切感官都是朦朦胧胧的,她还是可以感受到现在的身体与原来身体的不同。
而等到一双手将她轻柔抱起替她清理干净,换上干爽布料,并且将奶瓶塞到她嘴巴里之后,就算她再不愿相信,她还是明白了自己现在是个小婴儿的事实。
那么,自己现在在哪里呢?她完全无法判断。
但是应该不是回到自己的童年吧。即使对自己的童年一点印象也没有,可供判断的线索也寥寥无几,但从身体接触到的高级布料以及安静的环境判断起来,她也可以知道,这绝对不是她成长的孤儿院。
至于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知晓答案呢?对于婴儿成长过程一点也不了解的她,也只能耐心等待。
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就这样循环了数不清的轮回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能够清晰地听清楚旁人说的话,但又再一次失望了,那是日语。
作为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她的英文相当流利,又因为在欧洲留学过的缘故,法语德语也不算差,意大利语也因为有几个声乐家朋友而有一定的水平,相比之下,除了在日本开过几场演奏会就跟日本再也没有接触的她,日语程度只停留在一些日常会话而已,这样的她,光靠听觉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看起来只有继续等了。她有些无奈,但并没有太过执着,翻了个身又开始在脑内构思前生未完成的作品。
但是慢慢的,她还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例如,她现在的名字叫做Aki,写成汉字不晓得是哪一个,有可能是秋,也可能是亚纪。
例如,常常来看她的少妇,应该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因为,从墙上的日历可以得知,自从她看得清楚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不满一岁,甚至很可能不满十个月,而那个对她笑得很亲切的女人,肚子大得一副快生了的样子。
唔,虽然不能排除她是早产儿的可能性,不过她想,一个黑色头发的女人跟一个银灰色头发的男人,应该生不出有着水蓝色头发的小孩吧。
她看着镜子中自己奇怪的发色和瞳色,扯出一个表演用微笑。嗯,看起来不会太怪,然后便又丢开,继续在脑海里创作了。
就算是养父母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还不错,加上那女人还满喜欢自己的样子,之后撒个娇说要学小提琴应该不会太难。
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不喜欢自己了的话...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大不了自己改玩吉他?印象中入门级的吉他并不算贵的样子,长大后打工存钱应该买得起吧....
此时房间的门打开,她转过头,发现正是少妇,便立刻拉扯起营业用微笑,至于婴儿该有的咿咿呀呀...饶了她吧。
不过那少妇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把她抱起放在沙发上,自己拿出一些儿童教材兴致勃勃地指给她看。
「小晶小晶,这是妳的名字,菊、池、晶喃」
少妇一字一字地将汉字指给她看,边指边念,她也认真地看过去。
Kikuchi Aki,菊池晶,原来是晶,不是秋啊...她有些失望,但更希望快点摆脱文盲的状态,反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便也假装兴致高昂地摸起那一堆认字卡。
少妇见她捧场,也讲得认真,直到佣人进来讲了一些话,少妇才离去。
开始认字之后,她的日语程度快速增长,也开始听得懂别人说的话了,只是没有人知道,只是以为她喜欢这种一面画有图案和汉字,一面写有假名和罗马拼音的认字卡当玩具而已。
于是她明白,那少妇和她的先生姓迹部,而她之所以会在这里,据说是她身亡的父母和迹部夫妇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托孤了。
对这一点,她也只是听过就算,比起亲生父母,她更想要快点触摸到小提琴。
可是她还是要忍耐。
在菊池晶漫长无聊的等待之中,迹部太太入院又出院了,抱回一个粉粉嫩嫩,右眼下方有颗泪痣的小婴儿。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迹部夫妇并没有马上将这个叫做迹部景吾昵称小景的婴儿放到摇篮里,而是放到她旁边。
此刻她已经能够坐起来,甚至到处乱爬,便也赏脸的爬到小婴儿旁边,看着他睡得很熟的样子,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着婴儿的脸颊。
果然很嫩。
不过想起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的身份,以及人家的父母就在一旁,她没再戳下去,只是转过头,继续露出营业用的无齿笑容。
迹部太太将双手握在胸前,似乎相当感动,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亲爱的,小晶很喜欢小景啊,看起来我们可以完成和阿梓的约定,让小晶长大后当小景的新娘了。」
迹部先生微笑地揽过妻子的腰,「如果她们愿意的话当然好,但是如果不愿意的话也别勉强他们啊。」
说着叫来保姆,便带着自己妻子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菊池晶的小脸曾经僵硬过那么万分之一秒。
看着一旁的保姆,再看看依旧沈睡着的婴儿,菊池晶又继续玩弄着那堆认字卡。
虽然现在自己好像是迹部家内定的童养媳,不过这个年头指腹为婚的到底有几桩能成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迹部夫妇立场也不是很坚定的样子,自己何苦庸人自扰?
古典音乐界跟上流社会有不少交集,她虽然不常在社交圈内出没,那些大户人家内的八卦却也听了不少,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的公子哥儿,因为选择众多,虽然大多数最后还是会乖乖踏上联姻之路,但在那之前十个有八个为了与灰姑娘的纯纯初恋反抗过,至于家族里内定的未婚妻,只要没有举行过正式的订婚典礼,内定到后来换了不知几轮人选的也所在多有,若是自己执着于这个身份,最大的可能恐怕是和步入叛逆期的小男孩反目成仇,还不如当作没这回事,将身旁熟睡的这个小鬼当成弟弟养,还安全一点。
打定主意的菊池晶,看着身旁婴儿睡得香甜的模样,也觉得困意袭来,将认字卡迭好之后,揉揉眼睛之后自己也找了个好位置躺下。
一旁的保姆见状,将认字卡收好,替她盖上小被子,看着两个孩子天真的睡脸,不禁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