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淮舟Z

3、梦3

　　梅雨季的第七天，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沥青。我捏着被汗浸软的KTV优惠券，跟着同事们挤进旋转门时，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痒。霓虹灯管在水雾中晕染成诡谲的紫黑色，将老板王正雄和经纪人周敏的争吵声都浸成了粘稠的墨团。

　　"必须去云锦阁！那里的食材..."王正雄的鳄鱼皮鞋碾过地毯，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突然收缩成针尖。我分明看见沥青般的黑色物质从他西装领口渗出，在领带间蜿蜒成触手状纹路。周敏的假睫毛剧烈颤动，猩红指甲下渗出的墨汁正顺着指缝滴落在大理石地面，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够了！"我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却发现争吵声突然变得含混不清。那些字句在耳膜上扭曲成某种古老的呢喃，像是从深海传来的鲸鸣，又像是石板上刻着的楔形文字在振动。包厢里紫色的灯光开始波浪般扭曲，点歌机的荧光屏上闪过无数张重叠的人脸——每张都长着我的五官，却有着不同数量的眼睛和扭曲的嘴。

　　"来首歌醒醒神吧。"我踉跄着去拿麦克风，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包厢突然陷入黑暗。王正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带着某种潮湿的蠕动声："别折腾了。"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他的眼球正在融化，黑色物质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聚成巨大的触手，缠绕着我的脚踝向上攀爬。

　　那些触手钻进鼻腔时，带着复印机碳粉混着腐殖质的恶臭。我想要尖叫，却听见自己沙哑地说："好的，王总。"意识沉入墨潭前的最后画面，是周敏的指甲变成漆黑的螯足，正在撕扯同事们的喉咙，而他们的惨叫声里，混杂着婴儿的啼哭和潮水的轰鸣。

　　越野车的前灯在雨林中划出惨白的光刃时，我正躺在小轿车后座，四肢被无形丝线操控着摆出诡异的坐姿。驾驶座的红发老妪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布满老年斑的手擦拭着左轮手枪。她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呈现出蛇类的弧度，每当呼吸，衣领下就会露出鳞片般的皮肤。

　　"终于找到你了，小怪物。"她转头时，嘴角裂开到耳根，银光闪烁的獠牙上凝结着黑色黏液。后视镜里，父母的越野车疯狂鸣笛，母亲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浮现出古老的刺青——那是我在王正雄办公室暗格里见过的克苏鲁图腾。父亲举着的猎枪枪管冒着青烟，枪口还挂着某种半透明的组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被拖拽着跌进潮湿的泥土时，我听见母亲带着哭腔的嘶吼："你以为能瞒过我们多久？"父亲扯开我的衣领，露出锁骨处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藤蔓状花纹。他们往我嘴里塞的朱砂符纸带着血腥气，当越野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我在昏迷中听见红发老妪的笑声："封印得再好，也挡不住种子发芽啊..."

　　茉莉花茶的清香唤醒知觉时，小轿车正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红发老妪用镶金的银勺搅动瓷碗，茶汤表面漂浮的花瓣上凝结着细小的黑点，像某种虫卵。"好孩子，把这个喝了。"她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而我注意到她耳后新生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嫩粉色，仿佛正在蜕皮的蝉。

　　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的瞬间，无数细小的根茎在胃里炸开。我剧烈抽搐着，血腥味在我嘴里蔓延，那股茉莉花若有若无的香气，激得它越发疯狂的伸缩扭动起来，似乎有带刺的藤蔓从食管向上攀爬，茉莉花枝从我的嘴里长了出来，混着鲜血喷涌而出。茉莉花种应声落地，那些沾着黑血的花种被老妪疯狂扑上来吞食，与此同时，她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红发变得如鲜血般艳丽。

　　我慵懒地倚在轿车后座。嘴里的花枝早已缩回体内。红发老妪疯狂吞食茉莉花种的模样，让我想起寒武纪时，那些试图吞噬神明的原始生物。她兴奋着擦拭左轮手枪的动作突然凝滞，永生的幻想被后颈鳞片般的皮肤下苏醒的某种古老恐惧打破。

　　"欢迎成为我的容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她喉咙里发出，带着茉莉花的浓烈香气和墨汁的腥甜。她新生的肌肤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而我镜中的倒影正长出第三只眼睛。

　　母亲的尖叫穿透车窗时，我正用触手轻轻拨弄父亲颤抖的枪管。越野车的前灯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光斑，母亲拍打车窗的手掌印很快被雨水冲刷。父亲举着的猎枪在颤抖，枪管上凝结的黑血与我体内的混沌之力产生共鸣。他们眼中倒映的不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正在破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混沌意识在体内沸腾，那些曾被人类情感短暂压制的本能彻底苏醒。

　　老妪的身体开始膨胀变形，那些她吞食的花种在体内疯狂生长，刺破皮肤绽开带着黏液的花苞。当第一朵花结出泛着紫光的果实，她的头颅已扭曲成藤蔓缠绕的怪诞形态。我看着他们惊恐的面容，突然理解了人类情感的脆弱——这种会因失去而崩溃的特质，果然不适合承载永恒。而记忆如潮水涌来——这些人类称之为"爱"的情感，竟成了封印我百年的枷锁。

　　老妪的残躯最终坍缩成一团蠕动的墨球，被我的触手吸入体内。整座山林开始扭曲，树木的年轮化作螺旋纹路，雨滴悬停在空中凝结成克苏鲁符文。车窗外，茉莉花在夜色中疯狂生长，花瓣上凝结的不再是露水，而是粘稠的黑色黏液。

　　我终于露出微笑——既然如此，这场跨越时空的捉迷藏游戏，也该换我来玩了。

　　黎明的曙光穿透云层时，我站在山顶俯瞰着苏醒的城市。父母的越野车消失在蜿蜒的公路上，后备箱里藏着记载我存在的古籍。

　　"下次见面，想玩什么游戏？"我对着虚空低语，指尖凝聚的墨色藤蔓在空中勾勒出克苏鲁符文。远处的城市传来早高峰的喧嚣，人类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世界里，正游荡着一个选择戴上人皮的不可名状者，准备用千万种方式，继续这场名为"人性"的荒诞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