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8、第 98 章 ...

  •   五月中,夏至午时一刻。一场大雨倾盆而至,雨水浇灭京城多日的暑气。于此同时,刑部大牢一间牢房,王武看着牢房高处的小窗,手中麻木地搓着几根干草。

      小窗钉上了木杆,将水汽迷蒙的天空割成好几块。

      他想起他娘子临死前的嘱托……

      “答应我。无论宏儿他是死是活,都要找到他。”

      “若他活着,带他回来。若他……死去了,带着他的尸骨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定是恨我们的,死后就别跟我们绑在一处了。”

      手中的干草被他搓成一根草绳,他将草绳的一头扔在小窗外的木栏杆上,将两头拢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是他没用,他找不回轩儿,还困在这处。

      他两手抓住草绳,正要将脖颈往那绳圈上套,牢房门被狱卒打开。

      “有人要见你。”

      刑部大牢没有设立审问处,若要审理得由三司会审。宋公明不想此事太过张扬,因此希望她来复核,将此事揭过去。

      是以赵柔柯只得来到刑部大牢见王武,身后还跟了一个尾巴。一个叫张琪的刑部主事。

      这人一双眼睛只盯着她,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上任三日,她连清吏司的案宗室大门在哪边都没摸着。

      啧。难缠。

      需得想个法子甩掉这个尾巴。

      赵柔柯走进关押王武的牢房,王武是单独关在一边的。

      牢房之内光线昏暗,一张破烂草席铺在角落供犯人夜间休息。此处潮热,四处弥漫着一股汗味与血腥味。他们走进来,狱卒就赶紧搬来两张椅子和一张桌案,桌案上还沏了两盏茶。

      赵柔柯落座后,张琪也跟着她落座。她瞥了一眼张琪,刚刚室外的雨太大,两人的袍角被雨水浸透,张琪弯着腰拧了一把,表情有些不耐烦。

      王武被带到他们面前,狱卒一脚踹在腿弯处迫使他跪下。

      他面如死灰,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他们的脚尖。
      赵柔柯看着王武,拿起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呷了一口茶,搁下茶盏,冷声开口:

      “本官看过你的卷宗,你说十年前有人来到你家中,带走了你的儿子,并还了你娘子前夫留下的赌债。当时那人承诺你们会替你们儿子脱奴籍,也会经常写信给你们。此事过去十年,十年后你们却突然来到京师府衙报案,说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你们不仅承认卖儿罪名,还咬出布衣巷这些年失踪的孩子并非拐走,而是和你们一样,由父母自愿卖掉。”

      “只是,我很好奇,十年了,为何现在报案?”

      张琪在场,她有别的问题也不能现在问,只能循例问。得想个法子将人支开。

      王武对能否找到自己儿子的希望本来不大,现下听到这人声音有些耳熟,

      待看清上方端坐的人,他如死水的一双眼亮光乍起,惊喜道:“是……是你!”

      “当年就是你还有另外一人,特意来询问过失踪的案子!”

      王武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身着绯袍,腰佩玉带,刚刚进来那狱卒对她恭恭敬敬,想必是个大官。

      如今她来查此案,还将卷宗了解地如此细致,本来被扑灭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宏儿是不是有希望找回?

      赵柔柯点点头:“本官此番特查此案,你只管说便是。若你所诉有冤,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武激动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大人,大人容禀!”

      “是,是我与我娘子商议当初将宏儿……卖掉。可这实在是无奈之举,当初我失手错杀一人,要进大牢,此人承诺可将我保出,还将我娘子前夫欠下的所有外债全部偿还。我们当初太穷,他娘身体不好,我亦有伤病。想着若富贵人家看上他,认他做养子比跟着我们受苦强,只要每月还能有信来,没什么不好。”

      “这事一直持续到两年前,两年前,我娘子外出撞见了一人,她是葛藤之女葛小花。”

      “小花是和我们儿子一同失踪的,失踪后,葛藤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他一直都在找小花,布衣巷的人都觉得他这是愧疚所以疯魔了,从没怀疑过小花并非被葛藤所卖。”

      “直到我娘子在京师一家当铺门外撞见小花。小花从前和宏儿玩的好,她的样子化成灰我们也认得。她的六指没了,可她眉心痣还在。当初那人带走宏儿承诺给他好生活。可我娘子见到小花时,她人哑了,舌头是被人割去的。

      “拉扯间,看到她浑身都是伤,那伤口一看就是经年累月被打出来的。后来我们顺着寄信的地址去找,才发现,那是个假地址!”

      “我娘子整夜做噩梦,梦见宏儿被关起来受折磨。她恍惚间想起,当年你来询问失踪案那段时间,锦衣卫的人也来找过我们,锦衣卫猜测是官府的人带走宏儿,可我们的确不记得那人是何模样,他很普通,没有丝毫特征。”

      “当年我犯的是杀人罪,定罪本来铁板钉钉,可他带走宏儿过后,没人来抓过我。那死的人也以溺死结案。”

      “如今,我认罪,当年的杀人罪,卖儿罪,我都认。我只希望能见到他一面,若他不在了,我也想知道他死在哪里。求大人成全。”

      他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额间也鲜血淋漓。

      赵柔柯见他此模样,却无动于衷,冷眼看过去,面上一片冷漠之色。

      她挑眉,语气刻薄:

      “哦?你把你和你娘子摘得倒是干干净净。”

      “据我所知,你娘子生前做的可是皮肉生意,而你,偷盗成性,还杀了人。”

      她食指轻轻点着太阳穴,似是有些头疼,“你们一个两个,如今倒是好一副爱子的模样。这真令本官困惑。”

      张琪在一旁傻了眼,这人,到底会不会审案,这不是在刻意激怒王武么?这事为何会闹到刑部,不就是他不平自己娘子撞死在鸣冤鼓上吗?

      王武最看重的就是他娘子,如今她这般说,王武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就算有狱卒看着,万一暴起,他们俩都按不住!

      因此,张琪犹豫着开口:“大人…这……”

      不妥二字还未说出口,赵柔柯抬眼冷冷瞧过来,

      “嗯?”

      张琪被这眼神震在原地,虽说他是来盯着她,但是她的确是他的上官,阻碍上官办案,确有不妥,便闭口不言,人却是坐不住,生怕自己被连累。

      赵柔柯端起茶,抿了一口,期间她一直观察着王武的神情。

      王武从呆滞到期待,再到如今的暴怒,她都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果然,此话一出,王武捏着拳头,眼神死死盯着她。

      赵柔柯垂眼,是时候下一剂猛药。

      “不如本官大胆来告诉你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偷盗成性的你,与做皮肉生意的你娘子,常常入不敷出。因此……”

      王武双眼通红,大声打断:“不许你这么说她!”

      赵柔柯端着茶盏置若罔闻,声音提高了几分:“因此你们便起了将儿子卖了的心!反正那儿子并非你亲生,你娘子生前在窑子待过,她自己也说不清他爹是谁!你们将他卖了,得一笔——”

      “住口!”王武向她扑过来,赵柔柯敏捷闪过他来钳她的手,没怎么喝过的茶汤顺势脱手,直直往右侧倾去。

      王武第一下扑了个空,再次起身整个人被两个狱卒按在地上。

      赵柔柯站在一旁没看王武,只看着张琪皱着眉用袖子擦着身上的茶水,她适时开口:“带张大人下去换身衣服。”

      张琪爱好洁净,早已如坐针毡,再加上他真担心王武这人凶狠起来连他一起遭殃,想了想便跟着人下去了。

      张琪离开后,赵柔柯冲两个狱卒吩咐:“放开他。”

      狱卒有些犹豫,“这……”

      “无妨,你们下去吧。”

      狱卒虽然有些犹豫还是领命离开,离开前将王武双手缚住,喝道:“老实点!”

      牢房之中只剩下王武和赵柔柯。赵柔柯看他双手被缚在身后,走上前,替他将绳子解开。

      王武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她的手,看她的眼神依旧是恶狠狠的。

      赵柔柯见他躲开也没有再坚持,索性掸掸袍子回到椅子上坐下。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

      “你儿的案子牵涉重大,非你一己之力能对抗。”

      王武听闻此言,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我相信你内心早做了准备,可我仍要告诉你,他已经不在人世。”

      王武本来冷硬的神情在听到这话之后,有些不可置信。

      他仍坚持道:“我为何要信你?”

      赵柔柯摇头失笑:“王武,你不明白。无论你信与不信,此案必须在你这里结案,不能在明面上查下去。”

      说完她从袖囊中抽出一样东西,放在桌案上。

      “我已经为你写好一份供状,你看了之后,便画押吧。”

      王武身上的绳子被她解开,那张状纸摊开在桌案上。

      赵柔柯看着窗外雨幕,喉间哼出一段小调……

      本是一段很轻快的小调,可在此时却有些悲凉。

      “萤火虫,夜夜红,飞到西,飞到东。替我做盏小灯笼,照我读书到三更。”

      赵错跟她说,王宏不爱说话,有时会哼一首曲子。

      赵柔柯内心复杂,这孩子跟着人走之前,欢欢喜喜穿上鹤鸣学府的学子袍,他以为是爹娘送他去读书的。

      他没死在那场人为的矿难上,是在得知他爹娘将他卖了之后,一头撞死在府学地下室的。

      京师府衙离鹤鸣学府也不远,他死在府学,她娘撞死在府衙,一前一后,黄泉路上也遇不着。

      待她转过身来时,供状已经画押了。

      王武抹了一把脸,将那句“不能明面查下去”听了进去,对她说道:“若能找到尸骨,烦劳将他埋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进了这大牢,怕是再也出不去。

      赵柔柯不忍心说出他儿子死去的真相,只点了点头。

      三日后,王武案结案。

      王武夫妻二人因卖儿良心难安,王武之妻常年思念儿子得了失心疯,为安抚妻子,遂去京师府衙报案,谁料妻子难以接受真相发狂一头撞死在鸣冤鼓上。

      而此案也牵扯出另一桩案子,便是早年王武失手错杀妻子前夫,如今仍在刑部大牢关押。

      “斩了?!”赵柔柯闻声从公案上起身,“何时行的刑?为何不告知于我?”

      这日,赵柔柯刚到刑部上值,随口问了一句王武如今境况,谁知却被告知王武已经斩首。

      “先不论他杀人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余年,量刑不能依照如今之法。何况他是失手错杀,不至于是死刑,为何直接斩首?!”

      张琪毕恭毕敬答道:“这是上面的意思。这案子闹了两年,如今真相大白,王武本就有罪,再加上妨碍府衙和刑部办案,早是死罪难逃。”

      赵柔柯咬牙,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了,之前没有结案,闹的这样凶,王武若死了,就会有人猜测是有意捂嘴。如今他认罪,当然不能留后患。

      她本想让王武活到翻案那一刻,至少不必心寒死去,谁知……

      布衣巷卖亲生骨肉的人家有很多,都是为了私利。

      王武一家,他们虽然有罪,但是却是真想让自己孩子过上好日子。如今布衣巷的其他人都还心安理得活得好好的,偏偏……偏偏只有长年活在负罪感之下的他们没有好下场。

      她闭了闭眼,深吸进去的那口气,又无奈地吐出来。

      她只是复核此案,并没有实际的审理权与量刑权。

      这场雨一下便是接连好几日,雨水落在刑部的值房之上,也落在京师太傅府的院中。宋清收起油纸伞,进入书房。

      “大人。”

      宋公明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棋盘之上黑棋对白棋已成围剿之势。

      “王武的案子已经结了。据张琪说,她如今每日就是在刑部上值,并无异样。”

      “只是照寂庵那边周啸阑去过多次,属下担心……”

      宋公明将手中剩下的棋子放进棋篓中,双手交握躺在圈椅上。对于庵堂那人,他是有一丝愧疚的。只是和他要做的事相比,这份愧疚被冲淡了。

      “送样东西给她,她会明白的。”

      屋内的画眉鸟在梳理自己带着潮气的尾巴,这段时间一直下雨,它不能飞出去透气,有点蔫蔫的。宋清刚开始还疑惑,为何没有笼子。后来他知道,宋公明无意困它,鸟儿也不会飞走。

      宋清打开下人呈上来的盒子,微微吃了一惊,却听见耳畔传来宋公明的声音。

      “宋清,为我做这些事,后悔过吗?”

      宋清合上盒子,认真回禀:“大人再造之恩,宋清无以为报。”

      *
      一连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云胡食肆的后院中都是蓄了水的水坑。

      赵柔柯提着袍子谨慎避开,顺着绳梯往下攀,她手中抱着的都是卷宗,再加上沾了水的井壁十分光滑,因此她走得很是小心。

      饶是如此小心,布鞋一路沾上的黄泥还是让她在下绳梯时滑了一跤,抱着的卷宗也摔了下去。

      从这井口下去通向的是鬼市鱼秋生的傀儡店后门,这卷宗是她昨晚熬了个大夜默写出来的,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就毁了。她伸手就要去捞,一个满是云杉木香的怀抱将她搂住,没让她跌成个狗吃屎。

      两人贴得极近,又是在这四下无人的暗道,赵柔柯却杏眼睁大看着卷宗扬洒而下,半点旖旎心思也无,她一巴掌拍在周啸阑肩膀上,没好气道:“你搂我做什么?!救卷宗啊!”

      她可写了一晚上!

      周啸阑没放下她,一手搂着她,一手眼疾手快将洒落的卷宗一一险险接过。

      随即,献殷勤搬将一摞卷宗递在赵柔柯面前,还露出了一个十分委屈的表情。

      “啾啾。你凶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 98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1有榜随榜,无榜保证每周三次更新(本周有榜) 2感谢关注的小伙伴,如能点收感激不尽 3完结后会修文,欢迎任何友好建议 4下本《春莺栖绿野》存稿中,猫妖x孤女的救赎之恋,感兴趣可关注哦 5感谢在看的小伙伴,鞠躬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