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在日记里说谎》渐水

8、酒厂1

　　十七层，安华会议室。

　　“这位是青云资本高级投资经理李昶，李先生真是年轻有为，难得为人还谦逊温和。”

　　姜岚正在给审计团队和委托方互相介绍。

　　林起云思绪停留在片刻前，她透过玻璃眼睁睁目睹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李昶带着两个助理进了自己这间会议室。

　　“Evelyn，愣着干嘛？”

　　肩膀被推了下，眼前是一张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笑脸，再往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林起云回过神，上前握住，“您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手掌几乎被整个包住，手心触到带着体温的细腻光滑。

　　李昶微微松开，后撤，只用手指的前半部分捏住她的手，绅士风度十足地握了两下。

　　他一落座，第一句话就对着姜岚说：“姜总，我非常信任您的眼光。只是，青云合作的对象，除了看能力，更关注的是人品以及价值观念是否吻合。”

　　姜岚皱眉，飞速瞥了眼林起云。很快，泰然自若道：“这是自然，和我们安华招人的宗旨不谋而合。”

　　李昶背靠座椅，嘴角挂着松弛的笑。他今天穿了身偏休闲的平驳领烟灰色西装，衬衫扣子解开一颗，没系领带。

　　室内柔和的光线几乎敛去他面部线条所带来的凌厉感。

　　莫名叫人想起一句小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想必你们已经了解，”李昶依旧面朝姜岚，“这次审计和普通审计不同，是青云资本使用核查权进行的一次内部审计。因为瑞禾财务表现和预期相差甚远，务必找出背后原因，并且从财务角度提出改进方向。”

　　他对着姜岚说话，可姜岚只是中间介绍人身份，对项目具体细节知之甚少。

　　姜岚于是点点头，把话题转给林起云。

　　从会面那一刻起，迟钝如林起云，也察觉出李昶表面客气下隐藏的对她的不满和反感。

　　这下两人算是真正的双向奔赴了——相看两相厌。

　　但瑞禾项目她势在必行。前任审计师查了一个月屁都查不出来，她要是查出来了，那就叫真本事。这个名号打出去，以后好项目还不是随自己心意挑。

　　“那是当然，”林起云顺手把长发拨到脑后，耳垂上的小粒珍珠透着和脖颈一般润泽的光，“我根据手头资料做了初步计划……”

　　一番还算融洽的交谈后，林起云被派去送人。

　　从出会议室、到进电梯、出电梯，全程保持着既诡异又尴尬的安静。

　　小不忍则乱大谋。考虑到之后的合作，林起云还是想找个机会解释一下上次的误会，但无奈李昶身后还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助理。

　　到了楼下，她深吸一口气，戳戳李昶手臂，语气放软问：“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李昶一直保持着温和客气的笑容。闻言罕见地愣了片刻，体面地应了。

　　两人刚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迎面撞上一手插兜怒发冲冠，脸涨得跟猴屁股似的宋乐生。

　　“速度挺快的啊！这就是你甩了我的理由？”宋乐生愤愤不平地指着李昶。

　　不好！为防止事情越描越黑，以至于朝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林起云松开李昶袖口，把他推开，挥挥手说：“改天聊改天聊。”

　　随后拖着宋乐生胳膊把人强拽到角落里去。

　　李昶站在原地，余光扫过有些变形松垮的袖口，难得不体面地哼了声。

　　大致的审计流程规范定好，审计师就该入场。

　　除了唐然、林起云主动开口提的彭巧，施杰也加入了瑞禾项目。

　　施杰正是酒席上拼命奉承客户的那位，怕是早有了跳槽的打算。林起云为此跑了好几趟合伙人办公室，可惜还是没能把人换掉。

　　所里传闻，施杰的著名发言是，做审计不如做鸭子，都干到半夜，都吃青春饭，还都短命。不同的是，做鸭子挣得多还不用出力。

　　去项目地的路上，林起云就跟他掰扯，“做审计的可以去做鸭子，但做鸭子的做不了审计啊。是不是这个道理？”

　　等落地酒店，现实猝不及防地打了所有人一个巴掌。

　　酒店门一打开——黑色铁丝笼包裹着的红色圆床，心理诊疗室同款黑色皮椅，占据半面墙的露骨刺激的挂画……一切都在暧昧的紫红色氛围灯下诡异地笑着。

　　林起云面色通红，又怒又气，掏出手机打过去。

　　“喂，你几个意思，安排我们住情趣酒店！？”

　　像是嫌语言的力量太弱，咔嚓咔嚓又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

　　李昶正在看一份尽调报告。猝不及防点开其中一张——一个腿上纹着蝎子，古铜色皮肤，全身上下不超过两块布料的女人跳入眼球。

　　他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朝门外叫了声：“谢彬，怎么回事？”

　　片刻后。

　　“不好意思啊，助理太粗心了。今天怕是来不及了，明天让他给你们换。”

　　林起云回忆起之前她问岚姐为什么李昶有两个助理。姜岚表示，李昶是个精力狂人，两个助理连轴转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当时她还隐隐生出一丝敬佩，现在想来两个废物就能伺候过来的上级不也挺废物。

　　当晚，不知道其他房间的人怎么过的。总之，林起云和彭巧澡也不敢洗，合衣躺在水床上盯了一夜的铁笼子顶。

　　彭巧跟林起云开玩笑说：“这下倒是便宜施杰了，组里就他一个男的，他一人睡一间房，做鸭子都不用换地方了。”

　　*

　　第二天，瑞禾酒厂。审计办公室跟咖啡制造生产线似的，弥漫着令人精神抖擞的气味。

　　彭巧一手往太阳穴抹风油精，一手指着桌沿那杯全黑的玩意，“林起云，你喝中药啊？整杯这么浓的，晚上还睡不睡啊！”

　　林起云生活习惯本就不好，昼夜颠倒，不爱吃正餐。加上做了审计后，全靠咖啡和茶续命。

　　“我认床，来了新地方注定前几天就睡不好，不如先过过口瘾。”

　　她捧起那杯黑乎乎的玩意抿了口，醒了醒神，安排起工作，“主要分成生产、销售、采购、运营四个方面，正好我们四个人，分别去做对应的内控测试。”

　　唐然提出：“上个团队都做过了，我们再来一遍，不是浪费时间嘛？”

　　林起云：“上个团队不仅内控测试做了，其他流程也都做了。所以要我们来干嘛呢？”

　　一周后大家聚在一块商量接下来的审计重点。

　　“上次我都说了不用再做内控了，结果跟上回的也没差多少，仍然是生产环节风险最大。”

　　长桌前，唐然理了理小香风外套，手指在手机上敲个不停，刚烫的卷发海浪似的。

　　施杰打着哈欠撑着脸，“是啊，瑞禾这边的员工明显不耐烦了，嫌我们这帮人动不动就要一堆资料，还要找人谈话、搞穿行测试。每天上班累就算了，还要看人脸色。”

　　林起云也是一脸倦容。她指尖的笔轻点桌面，问唐然：“上回跟你说的财务指标变动分析了吗？”

　　“OK，发你了。”话音刚落，唐然看了看表，拎着手提包站了起来，“晚上我还有约会，会你们先开，有事随时发消息就好。”

　　林起云显然不悦，问她什么事。

　　“拜托，已经是下班时间了。你自己急着出成果，也不能这样拉着所有人陪你熬吧？”

　　施杰也站出来说：“Cora说的也没错，这一周几乎都是七八点才回去休息，住在外面又休息不好，真的很累哎。一点私人时间都没有。”

　　“行，可以走。我补充一句：我不管你们什么时候上下班，我安排下去的工作按质按量完成就行。”

　　刺眼的顶光打下来，衬得林起云眼下的黑眼圈更重，原本白皙的皮肤泛着黄气。但她的美其实更在于骨相，比如隆起的眉骨搭配微微凹陷的眼眶，恰到好处的鼻梁弧度。

　　疲惫就像朦胧的烟雾半覆着面，反倒凸显出她眉眼间那点颓丧倔强的疏离感。

　　林起云点开唐然发来的文件，冷淡而毫不客气地说：“大家也不是第一天来上班，入了这一行也不是不清楚工作强度，能干就干，不能干趁早退出。”

　　唐然听了这番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估计气得够呛，加上这些天上班的怨气，关门时门砸的叮当作响。

　　这下只剩林起云、彭巧和施杰三人。

　　“来，看唐然这个表。”林起云指着一张重点财务指标变动表，“画的挺精致的，但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

　　彭巧和施杰异口同声询问：“啊，什么点？”

　　“还记得那条新闻吗——瑞禾酒厂酒精泄漏爆炸。这件事故对财务表现影响很大，我们必须剔除掉意外因素的干扰……”

　　林起云快速修改表格数字，点击重新生成图表，“剔除之后会发现像重点的毛利率、净利率等指标变动看着都不大。但如果把近五年累计，就会发现加总的降幅较大。”

　　“最关键的是——”她加重语气，点开另一张表格，彭巧和施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汇总了和瑞禾对标的几家酒厂的表现，受到宏观经济、政策和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影响，这几家酒厂的业绩显示出连年攀升的表现。和瑞禾形成鲜明反差。”

　　彭巧猛地一拍手，惊喜道：“对！这肯定有问题，咱们可以从这个点入手！”

　　一向爱和林起云唱反调的施杰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行！今天先这样，明天我去找管理层问问这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