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个好觉》未晚归云

23、第23章 挣扎

　　“你看看别人，你就不能开开窍，给我拍出哪怕一张让我满意的照片嘛？”

　　带着嗔怪的女音传入苏明月的耳朵，她抬头看，见有两人正站在陈觉身边围观。

　　男生应该是无意间看见了陈觉拍的照片，加上被女生数落，他自知同样作为男朋友，自己的拍照技术是那样的拿不出手，他只好撒娇似的挽住女生的手，小声讨好道，“好啦，别生气，我等会儿去请教一下高人，好吗？”

　　女生撇撇嘴，“嗯”了一声，两人就默默站在陈觉身后，等待陈觉闲下来的同时，女生的目光落在了苏明月身上。

　　苏明月被看得有些害羞，她僵硬地换了几个姿势，就站起来回到陈觉身边，“这里拍得够多了，我们继续去下一站吧。”

　　陈觉点头，就要走，站在他身后的小情侣见此，立即抓住机会上前。

　　男生有些拘谨，相机的带子挂在脖子上，用手捧着相机，他露出一个狗腿笑，客气道，“兄弟，我女朋友说你的拍照技术很好，你可以指导我给她拍几张吗？我想在旁边学习一下。”

　　陈觉面容淡漠，第一时间看向了苏明月，两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苏明月身上，苏明月眉头一挑，她尴尬笑道，“看我干嘛，我没意见啊。”

　　两人见有戏，殷切地等待陈觉回答，陈觉淡淡道，“可以。”

　　许是已近午时，他们此处的游客少了些，不远处的石凳上没人坐，他就对苏明月说，“你去那边坐着等我一下，我们再继续往前走。”

　　苏明月点头，坐回原来的位置，陈觉则和两人走到另一侧的书画墙开始拍照。

　　苏明月看了会儿，无事可做，她就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下，页面上提示她有几条未读消息，她点进去，其中有三条是备注为“妈妈”的人发来的。

　　【一生平安:忙吗？】

　　【一生平安:今天休息吧？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天气热，每天都吃粥，在镇上接了点零工，给裤子上线，家里有缝纫机就方便，但是钱不多。】

　　【一生平安:小阳在家，偶尔帮忙，也不见出去找工作，每天就是在家打游戏。】

　　苏明月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一股莫名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退出聊天页面，手握成拳在石凳上狠狠砸了两下。

　　自出来工作后，苏明月很少与家里人联系，就算联系，每次也说不到几句话就会结束话题。

　　其实她不喜欢收到家里人的来信，每一回看到有这个备注为“妈妈”的人的信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害怕，不想看，第二反应便是开始烦躁，不想回复。

　　苏明月的家境不好，爸妈都没什么文化，以前苏爸苏妈没有结婚的时候，他们都是在厂里打工谋生，后来有了她和弟弟苏阳，姐弟没人照顾，他们只能辞工，靠在老家种地赚钱，现在年纪大了，进厂也没人愿意要，他们就一直在家待着，种点瓜果，接点零工生活。

　　自懂事起，苏明月就讨厌假期，对别人来说，假期回家是放松，对她来说，家是消磨她精力的牢笼。

　　她讨厌这个家，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因为这个家充满抱怨和争吵，因为他们工作辛苦，赚钱艰难，加之苏爸是个闷油瓶，不会做事，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苏妈在管，久而久之，他们的生活就只剩下抱怨。

　　“你爸这人，不会做事，什么事都要我经手，踢一下动一下，手脚又慢，真是没用，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真是后悔啊。”

　　“老头天天一回来就是一身酒味，烟一天抽个不停，喝酒伤身，吸烟伤肺，到时候连累的是你们，我说也不听，你也不劝劝他。”

　　“最近家里经济困难，能省一点就省一点，我们那时哪有你们这样的好日子，想吃什么有什么，现在收成不好，瓜果天天卖不完，你爸每天回来中午回来就什么都不干，懒哪里能挣得到钱……”

　　“最近心脏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跳得特别快，夜里也睡不好，哎，我真命苦啊。”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苏明月的记忆里，她对妈妈的印象已经被她的负能量占满。

　　苏明月承认，她妈对是她好的，但是她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给苏明月带来无形的压力，她一边给苏明月灌输自己的苦难，一边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劝她不要有压力，这就导致苏明月没法真正地讨厌她、远离她。

　　苏明月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她妈能够懂得，她感受到最大的压力，其实来源于她，来源于她源源不断的埋怨和叹息，然后停止每次发信息都是这样的负能量的行为，那该多好。

　　她有时甚至希望她妈从未对她有过爱，这样她就不必承受这份压力了。

　　现在苏明月出来工作，以为终于能摆脱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庭氛围，可是她妈现在已经接近六十了，苏明月如何能够说出“我不想再收到你的信息”这样的话？

　　苏明月隐忍着，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再次点开聊天页面，她回复了对方。

　　【疯狂的月亮:不怎么忙。】

　　苏明月没有跟家里人说她已经从公司辞职这件事，否则她收到的，将是让她陷入更深的窒息的问候。

　　那头很快就回复了。

　　【一生平安:哦。】

　　【一生平安:什么时候有空回趟家？】

　　苏明月盯着信息沉默许久，重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心情，才狠狠戳着键盘回复。

　　【疯狂的月亮:有什么事吗？】

　　【一生平安:没什么事，在外面这么久，想家就回来玩一两天，放松放松，现在正是瓜菜季，要是回来，可以带些回去。/龇牙笑】

　　【一生平安:没空就算了，来回车费都够吃几天了。】

　　【疯狂的月亮:哦。】

　　【一生平安:小阳现在在家，也不出去找工作，每天就知道玩游戏，你有空劝劝他，这么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生平安:我和你爸老了，帮不了你们什么，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现在瓜果虽然卖得便宜，但勉强够开支，你不用担心家里。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小阳，不入世。】

　　苏明月眼睛一黑，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情绪再次占据她的大脑，连带着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左手紧握，直到指甲掐到她感觉到疼痛，她仍然没有缓过来。

　　【疯狂的月亮:我不知道怎么劝，你去劝吧。】

　　苏明月比他弟弟苏阳大五岁，刚毕业出来，在那个家里，就属苏明月和他最亲，苏明月知道苏阳的性子，他绝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

　　只是前阵子苏阳辞了原来的临时工作，又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这才赋闲在家，但在她妈眼里，苏阳就是在自甘堕落。

　　那头收到信息后，页面立即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苏明月呆呆看着，等待信息自动跳出来。

　　【一生平安:哦。】

　　等了会儿，页面跳出一个将近六十秒的语音，苏明月感觉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从包里找出耳机戴上，面无表情地点开了语音。

　　她妈发来的语音用的是家乡话，转成文字无法识别，只能听。

　　【一生平安:小阳现在毕业了，但是他专业不对口，以后大概率也只能进厂打工了，现在还年轻可以拼搏，要是在家懒惰下去可不行……有工作才好找对象。对了，上次你六姑来家里的时候，说认识个小伙子，有意介绍给你认识一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趁我现在还有能力给你们带孩子，你不要总跟我说什么不结婚，没有哪个女人是不结婚的，不然以后老了……】

　　“妈，我能不结婚吗？我不想结婚。”

　　“别说傻话，女人没有哪个是不结婚的，结婚生子就是女人的使命，女人不结婚就没有家，以后老了没人照顾怎么办？”

　　“没人照顾就没人照顾呗，我遇不到喜欢的人。”

　　“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意的事，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要互相迁就，互相忍让，日子才能过下去。”

　　“我不想忍让委屈自己，如果非要这样，就算结婚，我也不会过得幸福的。”

　　“不幸福就不幸福呗，生活就是这样，总之，你不要再说什么不结婚的话了。”

　　曾经的对话又在苏明月的耳边回荡，她果断掐掉语音，退出页面，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聊天，全程没花费几分钟，可是她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心情。

　　她的双手无力地撑在石凳上，只觉得几乎要窒息过去，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陈觉正耐心地指导那男生拍照，看来是真的在用心教了。

　　苏明月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受够了听到这些话语，打算破罐子破摔，她的脑海里竟然冒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要是她妈再催婚，她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让她满意，让她安心，算是还了她的养育之恩。

　　反正她这辈子就这样了，遇不上喜欢的人，就算遇上了，也不配拥有。

　　苏明月默默将耳机塞回包里，她站起身来，点开与陈觉的聊天页面，给对方发送了一条信息。

　　【疯狂的月亮:我突然感觉不太舒服，先回去了，对不起，今天就拍到这里吧。】

　　她编辑好信息，可是没等她发出去，余光就瞥见陈觉的身影从那头快步走过来，随后，苏明月听见他说，“觉得无聊了？那我们走吧。”

　　苏明月关掉手机，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没有，就是有点累了，想回去休息，要不今天就这样吧。”

　　苏明月垂下脑袋往回走，这时陈觉一把抓住了苏明月的手腕，“要不，吃点东西再回去？”

　　苏明月挣扎了下，摇头道，“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

　　陈觉坚决不松手，“那去吃点粥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海鲜粥味道不错。”

　　不容苏明月拒绝，陈觉已经开始收好相机，那对情侣见陈觉突然走掉，便也跟着走了过来。

　　男生说，“兄弟，刚才耽误你时间了，非常感谢，你们这是要走？”

　　陈觉说，“嗯。”

　　男生看着苏明月，向对方颔首以示招呼，他凑近了些陈觉，轻声说道，“你女朋友好像有心事，等会儿哄哄吧。”

　　陈觉眸子一抬，男生撞撞陈觉的肩膀，又趁机说，“我看得很准的，我女朋友也经常这样，突然说累了，困了，不舒服了，就是心情不好，需要哄哄。”

　　陈觉眼波流转，目光落在苏明月身上，他没说什么，男生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挽起女生的手，再次给两人道了谢，才顺势离开。

　　陈觉又上前一步，坚持道，“去吃点吧，要是累了，下午我们就在夕阳馆休息，等晚上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做打算。”

　　苏明月最终妥协，苦笑一下，努力不让陈觉看出她糟糕的心绪，“嗯。”

　　陈觉瞬间松了口气，他等苏明月走出去，才慢慢跟上去，他故意放慢脚步，在已经不太多人的小巷里与她并排走。

　　出了长街，沿着左边的路拐个弯，两人到达美食街，那里是专门供游客吃喝休息的地方。

　　正是午时，每家店都格外多人，一些好吃的饭店和甜品店已经排起长龙，吵吵嚷嚷的人挤在门口望眼欲穿。

　　陈觉带着苏明月来到一家吃海鲜自助的店前，聚集那里的人更多，从店里到店外的等候区，没有一处是空余的。

　　“请503号顾客前往2号桌就餐。”机械的提示音响起后，紧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503号顾客，503号顾客在吗？请到点餐台处出示号码牌，三分钟后会自动过号哦。”

　　这时苏明月已经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所以情绪也平复下来了，她看着店内忙得不可开交的服务员，以及门口处拿着号排队的人，她说，“要不算了吧，这人也太多了。”

　　陈觉却是淡淡笑了下，像是算准了什么，他抓住苏明月的手腕，带着她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店里的点餐台前。

　　台前的服务员见此，立即招呼起来，她说着已经倒背如流的台词，“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餐吗？不过若是要点餐的话，可能得排队等待哦。”

　　陈觉将手机点开，屏幕面向她，说道，“5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