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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百草霜染松烟示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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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而来之人,正是许世安。
他得知在太子授意下,陈必胜与朱秀人操持了姜如意婚事,便急急找上了沈弈出。
书院的门他依旧没能进去,但从李赢那里拿到了消息,此事并非无解,太子方拿不到皇商李氏的支持,这才将注意打到了姜如意身上。
姜如意入京,此事摆在明面,各方觊觎,便能生出回旋的余地。
许世安这几年与姜如意来往,有过深交、有过嫌隙,他做不到像沈弈出这般,坐怀不乱,静待姜如意入京。
当即,疾驰而去,他入了蜀地。
“许世安,你做了官以后,倒没有以往稳重了。”
许世安看着面前的女子,见对方似知晓一切般安然,自嘲道:“姜老板倒是愈发老练了。”
姜如意道:“商场如战场,还如以往一样,不知道要丢多少银子呢。”
“什么事,都没银子重要,也没这如意四宝堂重要。”
“我可舍不得再慢慢来一年两年。”
“许大人,我们去京城吧。”
许世安颔首道:“好。”
有许世安作保,朱秀人不得不跟着许世安一起提前离开蜀地。
于是,姜如意慢悠悠收拾东西,慢悠悠上路,还将去往京城的路线绕了又绕,不仅去了一趟山西的泥砚阁,还特意去山西张记打了一圈,然后又到了徽州,与徐氏铺展了墨场生意,最后再回了一趟湖州善琏镇。
一路行来,繁忙又舒适,姜如意那操劳的脸色,仿佛已经忘记了此次进京的原因。
到达京城这日,空中忽然飘起了雪粒,姜如意伸了一个懒腰,揣着袖笼,一时兴起下了马车,和小郭离开了车队,闲逛入城。
走至城门,便看见许世安打着伞,端立在一角。
姜如意朝小郭招了招手,二人走上前,她道:“许大人好雅兴啊,郊外的雪景应该是要比城里美,对吗?”
许世安撑着伞向前,遮了姜如意头顶的雨雪,道:“此处往西有一个岸口,岸口连接的是入城河,傍晚才会下禁,姜老板如果感兴趣,可愿换一种方式入城?”
姜如意挑眉笑了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回头,她对小郭吩咐道:“你先入城,向我叔父报平安,随后我便回。”
小郭掰了掰头上斗笠,嘟囔道:“姜老板不带我去?”
斜眼看了看许世安,他警惕道:“你刚到京城,没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陪着,很危险的。”
许世安一愣,疑惑地盯向小郭。
姜如意看看小郭,又看看许世安,扑哧一笑,向许世安解释道:“他后来听说我在你这里栽过坑,记恨着你呢。”
许世安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当年做的事,的确挺招人恨的。”
“那姜老板可还怨我?”
姜如意一顿,嗔道:“怪的。”
“怎能不怪…”
“我的银子,我的四宝堂,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做主。”
许世安抱着伞柄,浅浅揖了揖,道:“是我的错,还望姜老板和小哥原谅。”
民受官礼,这不是要人命吗?
小郭吓得退后一步,道:“许…许大人,你…你…你不必如此。”
“我小小贱民,当不得。”
不知是小郭话里的哪两个字点住了许世安,竟叫许世安定在了原地,当众神游其外。
见状,姜如意轻咳了两声,对小郭道:“这里是京城,许大人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不会生什么事,你快些离去吧。”
小郭顿顿道:“好…好的,你多顾着自己,我先回府报信。”
说罢,他朝许世安弯腰拜了拜,便登时离开了。
没了旁人,姜如意唤道:“许世安,走吧。”
许世安回神,踟蹰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姜如意丝毫不犹豫,答道:“不是。”
许世安哂笑道:“千万条路,我私自为你选了一路,我的确不配再为你友。”
姜如意道:“不要说得好像都是为了我,你的私心夹杂在我的事情中,我不喜欢,也请你不要再如此自辩。”
许世安满面局促,道:“对不起…”
姜如意道:“许世安,你不必反复向我道歉。”
停顿片刻,她沉声道:“不能否认,我也曾受益。”
许世安苦涩一笑,道:“得你再唤,我已知足。”
姜如意摇了摇头,向许世安说的岸头走去,道:“你特意在这里等我,那入城的尽头,可是有什么别样的风景?”
许世安道:“你的练笔,你转托我的《小儿语》…都没能送入书院,我猜…你即便入京,也是很难见着他。”
“今日凑巧,入城河边的院子有一场文集,想同你去谋一谋机会。”
姜如意淡淡地应道:“原来如此。”
片刻,瞧见岸边停的船舫,她似无意道:“你亦在太子门下,若果我要改婚书,除了老师,选你是不是也可以?”
婚书不能消,但婚书上的人名可以改,这便是当日许世安说的解法。
许世安一震,沉思良久,二人都登上了船,他才道:“我不合适。”
“太子要的是如意四宝堂,并非只是你。”
“你一路上私下安排,将如意四宝堂记挂在小郭名下,太子此时虽不知晓,来日是会得知的。”
“我,贱民出生,护不住你。”
姜如意道:“许世安,你曾护了我两年。”
“一直都在埋怨你损我的银子,从未同你道过谢…”
“谢谢。”
船扬帆启动,姜如意并没有入船舱的打算,许世安便举着伞,站立在她身侧,为她遮挡风雪。
姜如意侧转身,叹息一声,道:“刚刚的话,我也是开玩笑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许世安道:“他不仅比我更合适。”
“你也属意他,不是吗?”
姜如意道:“可老师不一定愿意。”
许世安道:“你懂他,你有办法。”
姜如意看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景象,以及高楼上亮眼的红色身影,心神一晃,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堪堪走至桅栏前,许世安一把拽住她的手臂,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姜如意回过神,道:“没…没什么。”
余光瞥见那身红影有了动静,她垂头看向许世安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心中一思,微微转身,按上了那只要从胳膊上撤离的大掌,道:“许大人,可愿与我再交易一次?”
许世安也注意到了那高楼上红衣人的动静,抿唇笑问道:“这次还是寻人?”
姜如意道:“不是。”
许世安道:“那做什么?”
姜如意道:“虽不寻人,却仍是同那人有关。”
“我想让他醋一醋。”
闻言,许世安脸色在风雪中有些泛白。
姜如意双眼一颤,撇开目光,紧盯那红衣身影,道:“你我萍水之微,恩来义去,又有利益纠葛,不管最后发展如何,也不会有太多计较,你来帮我做这种事,最合适。”
许世安苦涩一笑,道:“能为姜老板效劳,是我之幸。”
得到了同意,姜如意立即单手解开披风,任由其落在甲板上。
只穿小袄,站在风雪中,她霎时鼻头红红,脸颊也红红,双手也泛红,惹人怜爱。
许世安蹙眉道:“姜老板这又是做什么!会冻坏身子的!!”
姜如意吐着团团白气,道:“不会的。”
“他就在楼上,只要他愿意,我不会冻很久…”
果不其然,应她话声,红影排头,领着一行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因为这群人下楼,那楼上的人,纷纷探首向下翘望。
许世安看着缓缓临近的岸口,道:“他又入局了。”
姜如意眉眼带笑,应道:“是啊,我又要得逞了。”
“下船吧。”
许世安点点头,扶着她走下了船。
刚在岸口站稳脚,姜如意朝他怀中故意一跌,一手扯着他身上的披风,一面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娇弱道:“许大人,我冷。”
许世安一愣。
姜如意小声提醒道:“你动作得快些,他若走到了这里,我就是白挨冻了。”
忆及过往在蜀地收到的一次次、被沈弈出「拒绝」的消息,她嘀咕道:“我难受了这般久,得叫他醋得深一点,他才能明白我。”
许世安木木地颔首,配合地解开披风结扣,一撑一扬,指尖谨慎地在姜如意颌下栓系。
愣是这样,他也不小心蹭到了那软软冰冰的下颌。
这事,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倒是便宜了…他这第三人。
披风系好,手指蜷进掌心,他悄悄拽住了刚刚那一丝触感。
“姜愿,过来。”
不知何时,红衣人已来到岸口三丈外。
许世安惊醒回神,抬头望向前方一群为官之人和文坛之人。
他们,许世安都十分熟稔,但眼下,却无一人敢上前招呼许世安。
许世安亦没有同他们热笼叙话。
无一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弈出和姜如意身上。
姜如意自是听见这一声呼唤。
她偷偷勾唇一笑,转身的瞬间,变换了一副惊讶的神情,向沈弈出见了一礼,道:“老师?”
“你怎么在这里?”
沈弈出未答话,也未走动,独独盯向许世安,目光威胁着,然后对姜如意吩咐道:“过来。”
顺沈弈出视线,姜如意回身看了眼许世安,脚下不动,委屈道:“老师,我同友人还有事…”
沈弈出道:“过来!”
李赢见两人焦灼着,劝道:“姜老板,你别闹别扭了,你没听懂你老师的话吗?快些过来吧,惹恼了他,大家都有麻烦。”
姜如意道:“老师不是不急吗?”
“叔父来蜀地,你不是没有阻拦吗?”
“我的手稿,你不是不愿再收了吗?”
一连三问,沈弈出脸色越发暗沉,却是紧闭双唇,未回上答案。
李赢在旁着急,替沈弈出解释道:“他比谁都急,可文坛试在即,他无法离京。”
“你叔父之事突然,人出了京城我们才得知消息,但此局不破不立,你迟早是要入京的,法子他都替你在想了。”
“至于手稿…你真误会他了,前面是无奈之举,后续他闭关准备文坛试,那决定不是他做的。”
姜如意眼眶一红,道:“法子在想了?什么法子?能有法子吗?”
沈弈出道:“此时还不可说。”
终于得了想要之人的回应,姜如意心中情绪渐消,道:“上次央许大人替我转送,是我思虑不周,老师…要责要罚,姜愿愿意受之。”
沈弈出浅叹一声,道:“过来吧。”
姜如意点点头,向前一步,转身抚了一礼,小声道:“老师这模样不多见,多谢。”
许世安道:“你能称心如意便好。”
姜如意沉思了片刻,认真道:“老师一直都很欣赏你,许大人为往后可再多考虑考虑。”
许世安摇头拒绝道:“这船舫只租赁了半日,得即刻赶回去归还,不然逾时需多补一倍的银子。”
收了伞,他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道:“风雪也停得恰好。”
说罢,他转身朝船上登去。
“谢谢。”
姜如意再道了一次谢,便回身向沈弈出走去。
相距两臂,她停在了原地,看着对面一群人,有些犹豫。
沈弈出道:“近一些。”
姜如意会意,上前两步。
李赢更是会意,连连遣了其他人散去。
沈弈出道:“再近一些。”
姜如意上前一步。
李赢已经连同一旁楼下众人,都吼离了去。
他刚走回来,便听见沈弈出道:“不够。”
姜如意又走了半步。
“还要。”
姜如意又挪了一点点。
沈弈出似下定了什么决定,面色不改,摇头道:“太远了。”
姜如意看着只剩半臂的距离,昔日也不过就到此距,如今已是很近了,她踟蹰道:“不能再往前了,不合礼数…”
沈弈出“嗯”了一声,却是向前行了半步。
二人之间再无距离,落在外人眼里,像是他一整个包裹住了姜如意。
李赢惊恐地提醒道:“沈进!关天化日,众目睽睽,你就算要做什么事,能不能再等等,文坛试就要到了。”
“要不找一方可遮蔽的小院也行啊!”
闻声,沈弈出瞪了一眼过去。
姜如意惊得险些后仰倒去,若不是领口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那披风的领子,她早就没法稳稳站在原地。
沈弈出和许世安可不一样,沈弈出需要顾虑的事太多了。
看着身前的手,她颤颤地道:“老…老师。”
沈弈出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姜如意一惊,道:“原来老师都看得明白。”
“叔父给我议亲了。”
沈弈出喉间滚滚,好一会儿才道:“我知道。”
姜如意道:“我很着急,很害怕。”
沈弈出保持着姿势不动。
久久等不到一个回应,姜如意下唇紧咬,垂下眼,道:“你我虽有师生之名,这样亲昵…难免落人口实。”
“老师,松开吧。”
沈弈出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姜如意察觉到那只手的动静,道:“家业已至万贯,年少所求也距离不远,如今该嫁人了…”
“本也是可以不觅人,可如今有人觊觎我产业,觊觎搭上万千学子的这条路,我…”
沈弈出道:“你怕自己守不住?你何时成这样的性子了?”
姜如意一顿道:“老师,我不怕这个,即便有人眼红,暗中使坏,我有本事有能力,大不了重头再来。”
“而他们想掺杂之事,我也自有应对。”
“只是…”
“我也想要求一良人相伴。”
沈弈出道:“还算实诚。”
头一垂,他向着姜如意的颈间,缓缓而下。
见此情形,急得李赢叫道:“日头还没有落下,这里不是只有你我在,即便你此刻不在意名声,姜老板和你不一样。”
“她是女子啊。”
姜如意可没想进展到这一步,因沈弈出的举动,她已僵硬在了原地。
沈弈出并未就此停住。
姜如意感觉到了脖颈间喷呼而出的热气,嗫嚅道:“老师,你…我…”
沈弈出终算是停了下来。
须臾,他道:“百草霜。”
“嗯?”
“你现在喜欢百草霜了?”
领口一松,姜如意身上的披风垂落在地,一股寒风吹过,她这才清醒过来沈弈出说的是什么。
她涨红脸,道:“没有,我只喜欢松烟。”
沈弈出道:“你没选择百草霜?”
姜如意心道:老师不是看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吃醋吗?怎地还要特意问一问?
她因两人胶着的气息,没敢多思,答道:“没有。”
沈弈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直起身,退后半步,他一边解自己的披风,一边道:“我不喜欢百草霜,你身上沾染了点。”
轻轻柔柔地把披风裹在了姜如意身上,又一手扣住姜如意的下颌,他拇指死劲儿揉了揉,直到冰冰凉凉的肌肤有一丝温度,道:“他碰到了。”
醋是醋了,就是醋过头了。
姜如意窘迫道:“啊?有吗?应该没有…”
沈弈出又垂下头闻了一番,才往那远处船只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果然还是松烟适合你。”
“你可还在与他交易?”
姜如意道:“老师,你不是不问行商的事吗?”
沈弈出垂眸道:“你们是在交易笔墨纸砚吗?”
姜如意一顿,道:“我们…”
沈弈出道:“最好不要撒谎。”
姜如意转移话题道:“老师,你的课业师祖可给过了?”
“没有。”
“我岁数不小了,即便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老师,你能给我婚书吗?”
“不能。”
“哦…”
“现在不能。”
“我明白了。”
幸好此事能转移沈弈出的注意力,姜如意暗地里呼了一口气,心道:差点就要摊明面上聊了,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