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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说不是你纠缠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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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成谶,姜如意自打文会遇见沈弈出和李赢后,每次出行,都能遇见一大批同类的商贩,渐渐地,生意开始淡了下来。
好些时候,外出跑一趟,买卖没谈成,车马费还倒贴不少,她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沈弈出和李赢在背后捣鬼。
这些猜测,无需考证,便知是无稽之谈。
自那日回来后,她每日按时送手稿到车马行,让去往湖州的小哥带去李府。
另外,沈弈出送来的点评书信,她也一并回复了的。
难道是因为拒绝了陶望岳的画卷?
细细想想,这更不对了…
因为,在姜如意生意日渐惨淡之时,如意四宝堂出现了一人。
来人不买笔墨纸砚,只在铺中坐等姜如意,待姜如意练每日笔墨后,便会策马而去。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沈弈出。
姜如意一度为前段时间产生的想法感到愧疚,奈何四宝堂的生意越来越冷淡…
“老师,你日日来,是最近得空了吗?”
沈弈出端起杯盏的手一顿,抬头扫了一圈铺子,道:“你难得有闲。”
姜如意撇撇嘴,嘟囔道:“这铺子怕是往后都会是这般景象。”
游走在铺中的小郭,偶地又听见她这样抱怨,想起不久前的忙碌,赶忙找了一个角落缩着,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像是怕极了姜如意再找上他。
沈弈出抿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想挣钱?”
姜如意道:“不止是挣钱…”
“嗯。”
沈弈出颔首,放下杯盏,朝柜台后把玩笔杆的姜如意走去。
站定在柜台前,他拿走了姜如意手中的笔,道:“我可以帮你。”
“啊?”
姜如意双眼瞪大,看着那支落入沈弈出的七紫三羊,道:“老师…是愿意…给我…”
啪…
七紫三羊被斜靠在了砚台一侧。
见状,她口中的话,急急地转了一个弯,道:“帮我?”
“老师还精通行商之事的门道?”
“还是说,老师要给我介绍买卖?”
“三爷不会有异议吗?”
沈弈出道:“两者都不是。”
伸出一指,点在了姜如意练笔的稿纸上,他继续道:“心境欠缺,若无法静下来,可愿随我出去一趟。”
姜如意困惑道:“去哪里?”
沈弈出道:“不远,就在镇上的湖笔坊。”
善琏镇湖笔坊,其实是此地毛笔作坊的统称。
仿佛一早就有这一行程的安排,沈弈出比姜如意这位土生土长的人,还要熟悉此处的湖笔坊。
姜如意不再找借口躲避,跟着沈弈出一起出了铺子,两人左转右拐,便到了一家二十来号工数的笔坊。
开门迎接的小伙计似乎是认识沈弈出,看见来人,便直接引了二人朝内走去。
姜如意还是第一次进入如此私密的地方。
她张头四顾,道:“老师,你来过吗?”
沈弈出道:“嗯,小时候随祖父,在这里生活过三五月时日。”
姜如意惊叹道:“老师小时候便来过善琏镇?”
沈弈出道:“都在坊里待着,从未出去过。”
“哦…”
姜如意惊喜的面容上,有过一丝丝失落,道:“这间笔坊不算小,好几月不出门,应该也不会无聊…”
沈弈出看了眼一旁阴晾的毛笔头,道:“无聊的。”
“日复一日地做笔,捡笔,选笔,挑笔…很是乏味。”
“但,也没有时间无聊。”
突然,前方引路的小伙计,停了下来,指着前方棚亭下忙碌的一群工人,道:“沈公子,我家坊主说笔坊的事您都熟稔,让你们自便。”
说罢,这小伙计像是要去复命,急急地离开了。
姜如意问道:“老师带我来这里,是要教我做笔吗?”
沈弈出道:“不全是。”
在一旁的杂物架上取下两件罩衣,他递了一件给姜如意,随后一边卷起宽袖穿起工服,一边道:“长兴县一行,你可还记得?”
有样学样,姜如意也在穿衣。
她未抬脑袋,答道:“记得。”
沈弈出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然,利器不如会择器。”
姜如意摸了摸罩衣袖口的防水皮,喃喃道:“择器?”
双臂一展,她托着欲掉不掉的罩衣,示意道:“那为什么要来笔坊?这里不是做笔的吗?”
突然,她身上的罩衣一紧。
数根手指在她身后的衣袍拂擦而过,浑身一颤,她紧张唤道:“老师,我…我可以自己来…”
沈弈出声音近在咫尺,从她身后响起,道:“你为四宝商,双眼自是瞧过不少好物,只是…善琏镇所入货物,会比较局限,你不谙笔中之道,又无法同李赢一般,行走四方,多见多比较,我便想着当年急迫求进之时,祖父授予我的这法子。”
姜如意终于听出点眉目了…
原来沈弈出打算让她深入学习,从而知其所以然,便能看透表象,将四宝堂的货物提升一个层次。
姜如意为难道:“老师,我不是不能分辨什么是好东西,我是没钱…”
沈弈出道:“并非是贵的才是最好。”
“适合,方最佳。”
“可世间商人,从不在意这一点。”
“你即是四宝商,也是我门下生,我无法授你取财之道,但可交予你如何卖择选最趁手的器具。”
姜如意一怔,道:“老师用心良苦,姜愿受教。”
沈弈出为她系好最后一根罩衣带子,嘱咐道:“也望你,专注于银钱之事外,多多精益你的手下功。”
“我的学生,只要肯用心,自当有一日可比「四生」。”
“那如意四宝堂,终会悬挂满墙加印落款的墨宝。”
姜如意双手蜷了蜷,往前走了两步,转回身,蹲了一礼,才起身道:“老师的话,姜愿明白。”
沈弈出点了点头,朝角落里一处空置的水盆走去,道:“来吧,这回不做「噱头」,我们去做一支笔。”
一支湖笔的诞生,远比姜如意当日在长兴县摆弄的一摊子,要复杂数十倍。
从入笔坊所见的择料、脱脂,再到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坐在水盆前,沉心进行浸、梳、联、挑、晒、选、切、搅、盖等八道工序,以及为一支笔结头、烫松香、蒲墩、镶嵌、装套、择笔,每一步都繁复又磨人。
嚓嗤,嚓嗤…
姜如意轻轻呼了一口气,吹走了刻字粘上的竹屑,看着手中这只粗陋的“湖笔”,她沮丧地把笔藏在擦手布下,侧头对仍在刻字的沈弈出,道:“老师,我可以再重新做一支吗?”
沈弈出划出最后一刀,一边有条不紊地用布巾擦拭笔杆,一边看了眼身前案台上的烛火,摇头道:“下次吧。”
姜如意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沈弈出一顿,笑了笑道:“明天。”
“明天?”
得到回应,姜如意吐了一口气,跟着笑了笑,小声嘀咕道:“还真不是做「噱头」。”
沈弈出道:“什么?”
姜如意别开话题道:“天色不早了,老师还要回湖州,我们得快些收拾了。”
“嗯。”
接下来半月有余,沈弈出日日陪姜如意来笔坊做笔,笔坊棚外的天色,一次比一次暗。
是日,刚在水盆前坐下不到一个时辰,沈弈出叫停了姜如意手中的动作。
不知何时,沈弈出在前方桌案上摆上了数十只锦盒,长长窄窄,打眼一看,便知里面能放的只能是一支笔。
姜如意放下手中的东西,指了指自己,道:“给我的?”
沈弈出道:“你先打开。”
如言,姜如意将那些锦盒全部打开了。
十七只锦盒,看工艺和笔头,有十六支都是名品,可能出自某些大匠人之手。
余下那一只,也是极好的一支湖笔,且笔杆上,还镌刻了「姜愿」二字。
瞧那笔锋走向,甚是熟稔,姜如意心尖漏跳一刻,再度指了指自己,问道:“都是…给我的?”
沈弈出摇摇头,拿起了附了姜如意名字的笔,递了过来,道:“除了它,剩余的都是李赢即将送入京的货品。”
姜如意双手接过那只属于她的锦盒,笑道:“有这一支,已是足够。”
沈弈出道:“这段时日带你来做笔,其二还有一层意图,同今日带它们来给你练眼一样。”
“跑商并不是不行,而是只在湖州,东西大同小异,久而久之,便没有多少用。”
“此地有皇商李氏坐镇,哪怕李赢不与你抢下层生意,可你能行之事,善琏镇商客无人不行。”
“甚至,比你更行。”
“若想胜任一筹,除了吃得苦,耐得住,还需有他人不可复刻之处。”
姜如意看着手中的笔,道:“何为不可复刻?”
沈弈出目光落在那堆名品好笔上,道:“一如你得我所做之笔,心中觉得满足,是因为笔上有镌刻你姓名…”
姜如意急急地道:“没有「姜愿」二字,我亦得之欢喜。”
沈弈出淡淡道:“若它不是我亲手所做呢?”
闻言,姜如意脸色瞬间便暗了下去,口子支支吾吾,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
因为这些时日做笔下来,她因手中技法不得真谛,时而会与棚下长工交流。
交流之时,一番对比,便熟知了一款好笔,应该成什么模样。
世间笔,并不是根根都精益趁手,大多在赶工时,会有些许潦草,只是不妨碍使用。
沈弈出道:“于笔下功,我想你应该是知道了如何去择选适用的工具,至于你心中一直念想的事,李赢不精此道,我能从李府之事旁窥一二,也已经全部告知于你了。”
“后续,需你自行多想一想。”
姜如意握紧手中锦盒,道:“姜愿知晓了。”
见状,沈弈出眉头一沉,看着那支镌刻了名字的笔,道:“它,不适合你。”
姜如意并不诧异这话,而是附和地点点头,道:“我能留下吗?”
沈弈出道:“随你。”
说罢,他便起身开始收捡起桌案上的名品好笔。
姜如意道:“老师是要回去了吗?”
沈弈出道:“嗯,湖州要来一位贵人,要忙一段时日。”
姜如意环顾了一圈,道:“我还能来笔坊吗?”
沈弈出点了点头,随即,模样多了几分肃然,似陷入了沉思。
她瞧见沈弈出这一变化,急忙改口道:“我一人来此,的确也不方便,怪麻烦别人…”
沈弈出道:“在做笔一事上继续费功夫,并不会助力你笔下功了。”
姜如意见沈弈出误会她是要成为“笔匠人”,赧然解释道:“一支好笔都未做出来,心里难免不顺坦,非是想要刻苦此法,用来往后谋生。”
沈弈出道:“分出太多精力做其他事情,你会顾虑不周。”
姜如意叹道:“我也不是想多么厉害…”
比划出右手食指一根,她晃了晃,赧然道:“只想做出一支能用的笔。”
沈弈出道:“先前所做,初学者够用了。”
姜如意嘟囔道:“但没有你能用的…”
沈弈出一怔,愣了片刻,道:“嗯,随你。”
他嘴上这样说,姜如意却是亲眼看见他离开前,特意寻了坊主交谈了一会儿。
至于说了什么内容,不言而喻了。
反正这日之后,同前些时日一般,清冷的如意四宝堂内,除了小郭的身影,依旧没有其他人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