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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毒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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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粒子像碎盐般扑簌簌撞在雕花窗棂上,八岁的云晅跪在丹墀前,脊背挺得比盘龙柱更直。
廷杖破风的声响裹着雪沫,第四十杖落下时,血珠溅上汉白玉阶的蟠龙目。那龙便活了,金瞳饮血,冷冷睥睨着御道旁蜷缩的小兽。
父亲玄色龙袍下的蔽膝绣着十二章纹,云雷纹在杖风里翻卷,却比雪更静。
“逆子!”
云昑的呵斥被北风绞碎,像把生锈的刀锯在少年心头。祖父的朱舄踏碎雪光而来,靴底赤蛟吞云纹碾过满地碎齿——方才他叩第九个响头时,齿间碎玉和着血沫咽下,竟比雪还冷三分。
流放途中的驿馆总漏风。
十一岁的云晅蜷在霉烂的衾被里,数着屋梁裂缝渗下的月光。那光像柄薄刃,将父亲临终的脸庞削得更嶙峋。
“代我……活下去。”
云昑饮鸩时唇角噙着的笑,原是淬了蛇毒的银针,此刻正在他心口游走。毒液渗进血脉结成痂,紫盈盈如新剥的荔枝,稍一碰便涌出蜜似的脓。
二十年后的雪夜,毒痂在御案烛火下泛着琥珀光泽。
顾子衿的鸠杯端到唇边时,云晅忽然看见杯底映着八岁那年的雪。雪地上蜿蜒的血痕开出曼陀罗,花蕊里坐着个叩头的孩童,背上蟠龙正舔舐殷红目珠。
“陛下?”
顾子衿的声音惊醒了他。云晅摩挲着心口硬痂,那里早已长成紫玉般的甲胄。可当鸠杯相碰的脆响荡开时,甲胄竟裂开细纹,露出内里溃烂的脓。
最后一滴鸩毒入喉时,雪粒子又扑上窗棂。
云晅望着阶下渐渐冷去的躯体,忽然想起流放路上嚼过的陈雪。那雪里掺着父亲的冷酷、祖父的威权,还有自己咬碎的乳牙,在经年累月里酿成最烈的鸩。
他抬手按住心口,毒痂不知何时已剥落,露出鲜红的新肉——原来那处从未愈合,只是被岁月风干成朱砂痣,点在帝王冠冕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