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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其一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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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特鲁亚的时间长河之中,还发生了许多门塔利娅与雅典娜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就比如说,将门塔利娅送往艾林德尔更加久远的过去。
这是艾弗莱里亚的妥协,而不是阿波罗的。
因此,当门塔利娅循着联系再次找到圣树,并且质问它是否威胁阿波罗时,这棵古老的巨树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无言以对”的情绪。
原来除了创造它的伊特鲁亚向导,其余神祇都是如此的“虚实难辨”。
“尊敬的门塔利娅大人,您的挚友是位彻头彻尾的谎言家。”它试图唤醒她的判断,“是他闯入其他时间节点,擅自挪移我的位置,并散布了‘这一切皆因艾林德尔’的谣言。”
但它残存的那一点源于造物者的人性,却拉扯着它的表达,让它将更锋利的话咽了回去——譬如“他在利用您、欺骗您”。
最终,它只是这样说道:“正因他做了这些,在您再度降临此段过去时,您与艾林德尔才会遭遇那些劫难。”
门塔利娅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门塔利娅穿越至此时,艾林德尔正被一伙人追杀。
那时的他不过刚觉醒能力一日,尚未完全掌握能力的目盲精灵狼狈地逃窜,在慌不择路中失足跌下悬崖。
万幸,追杀者对伊利斯周边地形并不熟悉,见他坠崖便未再深入搜寻,只以为他已经死了。
等门塔利娅历经周折找到他时,少年已奄奄一息。
他浑身布满伤口,全身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呼吸微弱,无限接近于死亡。
门塔利娅不用掰手指,就能算出来,不必说带他返回到圣树之下,就算是让艾林德尔修养至能勉强走路,也不止五日。
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不再遵循与阿波罗“五日后返回”的约定。
一路上,她无视了阿波罗神力的牵引,执意走自己想走的道路。
此后半个月,两人一路东躲西藏,历经险阻,才终于回到了伊利斯,来到了圣树艾弗莱里亚旁。
这里的精灵正在调查移动圣树的真正罪魁祸首,一切又似乎迎来了最初的平静。
也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摆在门塔利娅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继续袒护阿波罗,或是坦然直面真相。
她选择了代替阿波罗向艾林德尔道歉。
“对不起,我的朋友有些任性……牵连了你。”
一个少年柔和地笑了笑,“您不必为此愧疚。若需要道歉,也该由他亲自前来,而不是您。这并非您犯下的过错,不是吗?”
“毕竟是因为我,他才这样……”
“大人,请容我打断您。”少年艾林德尔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说话。
此时的他还带着未曾磨去的棱角,语气里有一丝门塔利娅后来再未听过的锐利。
“若真要这般追溯的话,他是因圣树将您卷入我的命运,才如此行事;再往前推,是因我的存在,圣树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如此循环往复,究竟哪里才是起点呢?”
门塔利娅沉默着,未能给出答案。
与此同时,某种隐约的疑虑在她心底悄然升起。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轻轻摇头,主动将那份浮动的猜测抚平,无视掉所有的直觉。
她想,自己似乎变了不少。
“艾林德尔,你的愿望是什么呢?”少女问了一个看似与方才的对话毫无关联的问题。
“愿望吗?”
少年低下头,陷入了思考。
随之而来的是一段较长的沉默。
“是的,愿望。”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成为艾林德尔导师的相当长的时间里,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
“幼时,我希望眼能视物。”少年微笑着,指尖极轻地触了触自己的眼帘,“如今这个愿望似乎在缓慢地实现。”
艾林德尔的笑容中,似乎蕴含着许多情绪,但门塔利娅只能读懂几种——眷恋、满足、回忆。
“那现在呢?”她忍不住追问道。
艾林德尔一怔,似乎从方才的沉默中,并没有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以后吧,”少年忽然抬起手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我真正想清楚的那一天,再告诉您。”
“那……艾林德尔,我要离开了。”
门塔利娅站在巨树之下,微笑着冲艾林德尔挥手。
她心想:这一次,总算不是猝不及防的分别了。
“临别之前,请收下这份礼物。”
她闭上眼,将在踏入他命运长河后所积累的全部力量,连同她与圣树之间建立的精神连结,毫无保留地赠予了眼前的精灵。
光芒自她心口流淌而出,缓缓没入少年的眼眸。
随即,熟悉的白光再度涌现,将她温柔包裹。
阿波罗为她残留的神力与圣树艾弗莱里亚的力量,交织后,构成了一个短暂的空间。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空间正在牵引她的意识脱离这个时空。
而在脱离这个时空的前一刻,她仍有一个问题萦绕未解。
“艾弗莱里亚,”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我真正来到的……是他的过去吗?他会记得这一切吗?还是说,与我共同经历这些的,本就是来自未来的、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他?”
越是与这段岁月里的艾林德尔相处,那种微妙的感觉便越是清晰。
他的温和也好,他的尖锐也好,都不完全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将所有错误归因于自己的青年。
像是,历尽千帆,他终于行至命运中,最为恰当的路上。
“很重要吗?”艾弗莱里亚不理解这个问题。
它的思维模式依然直接而纯粹。
从一开始,它的目的就只是让门塔利娅看见艾林德尔的遭遇,从而在未来施以援手。
作为未来的精灵王,他需要身为十二主神的酒神的助力。
至于时间如何缠绕、记忆如何留存,对它而言皆是过于复杂的谜题。
圣树只能模糊地回答:“也许是的。”
而她心中悬着的问题太多,又有谁能分清,这回答究竟指向哪一个?
当艾林德尔初次听见圣树的声音直接传入脑海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双他曾以为可以永远信赖的耳朵。
他无法想象,那被他与整个精灵族奉为信仰的圣树艾弗莱里亚,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啊——真可惜。我还有好多关于艾林德尔的悲惨过去,没来得及让她看到呢。”
毫无悲悯与同情心的天真之语。
与艾林德尔心目中圣洁的艾弗莱里亚截然不同。而他的人生大约在此刻,迎来崩塌。
而圣树起初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存在,直到它捕捉到一丝不属于此地的情绪波动,仔细探寻后,才发现了那位静立不动的“倾听者”。
“也许你此刻感到震惊,难以接受。”圣树的声音依旧平和,可艾林德尔脑中不断回响的是,它刚刚天真到几乎残忍的话语。
“你为什么要将我的过去给她看呢?”艾林德尔认为这是可耻的行为,未经自己的同意,就将名为悲惨的命运擅自递交在她人手中。
他的自尊心在被伤害。
艾弗莱里亚并未回应他的质问,只是继续陈述着它认定该说的话:“初代精灵王曾对我说:唯有当精灵对我的信仰彻底崩塌之时,才证明这个种族真正行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对我圣树艾弗莱里亚而言,也是如此。”
“永远不要将任何存在想象得尽善尽美。我们或许是旧日时代的余晖,也可能……只是那个时代毫无价值的灰烬。”
“你可以对我的行为表达愤怒的,艾林德尔,我准许你。”
它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但我的能量即将耗尽……抱怨的话,等我苏醒后再说吧。”
艾弗莱里亚并不想称之为沉睡,那是他疲惫之后,难得的清醒与美好。
艾林德尔听清了它最后的呢喃,那声音遥远的如同来自时间的另一端,“殿下、向导……我对你们的思念……日思……夜长。”
从外表看,圣树并无异样。
但艾林德尔清楚地知道,它内部的能量已然消散,待再次恢复至鼎盛状态,将是以十年为单位的计量。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又或者是一百年。
突然,一截细小的枯枝,自半空缓缓飘落,掉在艾林德尔脚边。
圣树艾弗莱里亚真正承认了艾林德尔作为未来的精灵王。
他静立良久,才俯身将它拾起。
枯枝在他掌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又重得像是伊特鲁亚所有土地之和。
少年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那截枯槁的枝干。
随后,他转身离开。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他将一切吞咽下去,如同吞咽一颗平常食用的果实,轻巧与沉默地吞咽下去。
然后,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自己迎接必要的遗忘。
等待圣树艾弗莱里亚的再次复苏。
等待他的导师、他命运中那颗启明星,重新照亮归来的路。
可是要等多久呢?
他站在朝暮之间,四季之中无尽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