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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其一名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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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得近了,海神终于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异常气息。
是严阵以待的肃杀,而非翘首以盼的欢欣。
看来,是不欢迎我的到来了。
他在心中默默做了判断。
波塞冬脚下的海面突然沸腾,一道巨浪轰然腾起,如忠诚的仆从般将他簇拥至五六米的高处。
显然,这翻涌的潮水比海神表面的神情更懂得他的心意。
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度令波塞冬颇为满意,他垂眸俯瞰着岸上的人群。
波塞冬高昂的声音随着一波又波的浪潮,拍打着岸边的人们,“不必迎接,亦无需侍奉。我此行自有要事,尔等退下!”
岸上,无一人后退。
一时间,唯有海浪永无止境地拍打礁石的轰鸣横在人与神之间,除此之外,万籁俱静。
波塞冬自然不会甘当唯一的发言者。他在等待,等待这些渺小生灵给出他们的回答。
而人群,有无数种念头在心中翻腾。
这位海神为何而来?他的“要事”又会将伊特鲁亚带向何方?是毁灭,亦或者新生?
同时,他们内心也很是清楚,绝不能与这位神明正面冲突。
尽管他是伊特鲁亚所要面对的敌人之一,可对于已经失去精灵的伊特鲁亚来说,只要对方愤怒,便可带领伊特鲁亚走向毁灭。
当务之急,是弄清他的来意。
普洛西娅的父亲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他垂下视线,姿态保持着必要的谦卑,“尊贵的海神,伊特鲁亚已有漫长的岁月未蒙您的眷顾。不知今日您屈尊降临,所为何事?”
“与你们无关,退下!”
巨大的浪花追随着波塞冬的话语,朝岸边的人群拍打过来。
只是在一瞬间,岸边站立的人群大半都被浪花卷倒在地。
谦卑,从来都不能换来神祇的垂怜。
这是伊特鲁亚用漫长岁月验证过的真理。
普洛西娅的父亲第一个被浪峰击中。
这位两鬓已染霜白、身形瘦削的中年人像片枯叶般被卷倒在地。
海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袍,大片水渍在布料上晕开,浑浊的水流顺着他灰白交杂的发梢不断滴落……
普洛西娅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这样狼狈的模样。
少女还未表示,她头上的帽子倒是比她还着急,连忙通过二人的精神连接,劝阻道:““冷静!千万冷静!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她当然知道。
环顾四周——每一双紧握的拳头,每一道紧绷的背脊,她都看得分明。
曾经的伊特鲁亚属于神祇,而现在的伊特鲁亚,只属于伊特鲁亚人自己。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而言,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代了。
曾经的岁月纵使久远,但其留下的记载,只让每一位伊特鲁亚人终生难忘。
是神祇受伊特鲁亚的供养,又是神祇权衡利弊后,让伊特鲁亚成为神弃之地。
可为何……祂们如今又要归来?
普洛西娅的父亲匍匐在湿冷的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直到喉间咸涩的海水被尽数咳出,才能重新发出声音。
他依旧保持自己的谦卑。
忍耐,是他成为莱恩家族的家主后所进行的必要修行。
只为今日。
“我们将竭诚协助您达成此行所求,唯有一个请求……”
他微微抬头观察波塞冬的表情,见面色如常,继续说:“待事了之后,请您离开伊特鲁亚。
“嗯?你们不欢迎我?”
“只是您的强大,令人敬畏。”
恭维之辞总是悦耳的,纵使贵为海神也未能免俗。
波塞冬清了清嗓子,似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来伊特鲁亚是为寻找……一物。”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最后方,那位头戴古怪礼帽、手中紧抱厚重典籍的少女身上。
他随手一指,“其余人手不必了。让她来作我的向导。”
“这是我的荣幸,海神大人。”她提起裙摆行礼道。
蚂蚁若想撼动巨象,需以一生等待那个唯一的时机。
届时,攻守之势,便将逆转。
林间小径上,这一次是门塔利娅手持地图走在前面,艾林德尔则循着她腰间铃铛的清响,亦步亦趋地跟随于身后。
门塔利娅大约是个一心而用的好手。她能边低头看图,边用拿着地图的那只手夹住纸页,手腕灵巧地在上面飞快写字。
写完,她迅速侧身将纸面朝艾林德尔一晃,随即转回去,动作迅速得仿佛要说的句子无穷无尽。
少女既不好奇方才艾林德尔出示了什么,竟让那群盔甲守卫立即放行,还为他们指明了方向,也不深究为何对方得知二人目的地后,竟会贴心赠予地图。
“难怪那个强盗头子当时会说‘呸!谁信你的鬼话’——”她又写下一行字,转身展示,“科里斯湾根本就在我们之前走的反方向!我当时还奇怪他为何不信呢。”
“这下子白走了好多路,还遇到了盗匪!”
她一边低头继续书写,一边熟练地侧身避开横斜的枝桠,“你之前还说我方向感差呢,现在看来,有什么资格说我!”
艾林德尔微微倾身向前,含笑道:“我从未说过您方向感差。”
门塔利娅写字的手一顿,更用力地写道:“你就是说过,只是你忘了!现在看我的,手握地图和明确了方向,怎么也不会走错。”
其实,她现在写字的手,仍在颤抖。
不是路遇盗匪的后怕,也不是对艾林德尔能力的不信任,只是在悔恨自己只担了一个导师的“名头”,从未承担起任何责任。
要是真的因为自己来到过去,而导致艾林德尔被卷入什么意外的事件……
“艾林德尔,以后我要严格地要求我自己,就在伊利斯,哪里也不去。”
“您应该严格要求我才是。”
他略显可惜地点点头,他为导师申请了伊特鲁亚全国通行证,算算日子,不日便要送到伊利斯了。
但他知道,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否则只会令导师更加自责。
他想,若是自己能触碰到她就好了。
那样便能轻轻扶正她低垂的肩,让她抬起目光,不再沉湎于过往的惊险,而是看向前方。
太阳西斜,将天际染成金红之时,两人终于抵达科里斯湾。
夕阳斜照在浪涛之上,艾林德尔心跳得厉害,他觉得这时的阳光真是温暖至极。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站在海岸上。
“导师,”他面向海洋的方向,“您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吗?”
门塔利娅沉吟片刻,才在纸上写道:“与其说是美,不如说是壮观。这里的浪,比我们两人叠起来还要高。”
写完,她还往小心地后退了几步。
艾林德尔感觉铃声的位置距离自己稍远了些,轻笑一声,算是对她评价的回应。
浪涛越大汹涌,像是要吞吃人类的巨兽。
而在艾林德尔“心眼”所见的景象里,门塔利娅的身影,正是在这般滔天巨浪的背景下,第一次清晰浮现的。
“我见过你,”艾林德尔突然说道,“在接受洗礼的路上。”
艾林德尔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微风停靠在科里丝湾。
笼罩在圣地数月的风声,终于可以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