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侵占》十两无银

52、车祸

　　“十岁之前，我都没见过爸爸。”

　　阿奇的妈妈是个大学生，在黎建辅的公司短暂地工作了两年，辞职后就销声匿迹了，同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阿奇有一些十岁之前的记忆，家里似乎很富裕，住在大平层，有好几个佣人照顾他们母子的起居。那时候妈妈还会花心思打扮，衣帽间都是靓丽的新衣和名贵香水首饰。

　　从记事起，妈妈对他的学习极为严苛，他从睁眼开始就要背书、练字、做题，客厅挂着一副题字：不进则退，不知道是谁写的，他妈妈几乎把这幅墨宝当成了许愿的神像。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开始产生反抗意识，变得极度厌恶学习，才八九岁就逃课，攻击老师，被反复叫家长。尽管如此，他身上的管控也丝毫没有松懈，落下的课业即便是拖到天亮也一定会让他完成。

　　这让他几近崩溃。

　　变故发生在十岁那年，他刚过完生日不久。那天放学回家，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一位穿着粉色西装裙的女人将他和妈妈领走，他被带去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包括体检和智力测试。

　　他妈妈比他还要紧张，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做测试，然而他像是出现应激反应，在听到这些话时瞬间变得暴躁，将测试题乱做一通，和从前的很多次考试一样，把乱糟糟的答卷交上去。那个女人只是扫了一眼，重新拿出空白的测试卷，摆在他眼前。

　　还没动笔前，他母亲朝他跪下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卑微地乞求他。

　　“怎么会不通过！我都说了这回不一样不一样！”她不相信测试结果，疯狂地朝他咆哮，双眼通红，死死瞪着他，用力到眼珠都要掉下来似的。

　　那天以后，母亲整个人都没了精气，好像被抽干了血，行尸走肉一般。

　　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佣人伺候他们。很快，母亲带着他搬离了大平层，回到小城市的乡下，没爹的孩子，走到哪里都被人说闲话。有一段时间，这对突然还乡的母子成了村里人的谈资。嫁得不好的，说总好过离婚一个人带孩子，家里穷的，说再穷也没当去娼妓，长相不好的，说好歹嫁了个正经人家，比被大老板抛弃了好。

　　于是母亲带他离开家乡去到另一个城市，在学校门口开了一间文具店，日子过得忙碌而平庸，她偶尔会看着来往的小孩出神，只是直到前年她去世，都再没过问他的学习和工作。

　　他成绩不错的，中考考到全校第五名，顺利进入重点高中，成绩一直稳定在尖子班中游，如果坚持到高考也会考上一个不错的本科，但母亲再没问过一句他的成绩。于是他放弃了高考，堕落了一阵子，母亲依旧没有过问，甚至不在乎他去了哪儿。

　　直到母亲去世前，他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临海的黎建辅，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被命运戏弄。

　　当初的那场测试，他是认真做的，因为没通过，他轻易地被生父抛弃了。

　　他不懂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但血缘不应当是天生的吗？为什么黎建辅的另一个孩子能够住进大别墅和高档公寓，他只能和母亲蜗居在出租房里？

　　“这不公平！”阿奇几乎嘶叫起来，人一旦失去理智，就会变得和野兽一样，他目眦欲裂，死死捏着方向盘，脚踩油门往前冲。

　　“我不服气！凭什么是他！如果从小培养我，我不信我会比他差！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他放弃的是我！”他声嘶力竭地控诉，可惜车里只有他们二人，除了祝好时，谁也听不见他的呐喊。

　　车子冲下斜坡，直直地往江岸开过去。

　　祝好时眼见着不对，这个人怕是要拉着她一起沉江，她试着打开车门，但这辆车的内部构造她不是很清楚，人在着急的时候又很容易出错，她怎么掰都没办法打开。情急之下，她一把冲过去抢夺方向盘，车身瞬间摇晃不止，她的脑袋撞到车顶，被狠狠磕了一下，又甩回座位上。

　　阿奇反倒冷静下来，一脚刹车把车停在江边，摸出电话。

　　“我给你说遗言的机会，给他打电话。”阿奇把手机扔给她。

　　“给谁打？”祝好时听了半天阿奇的身世，猜到他要报复的对象不是黎莫就是黎建辅，这会儿只能装傻拖延时间想对策。

　　“给你的情哥哥打啊，”阿奇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我蹲了你很久，知道你们已经同居了，本来我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下手，谁知道你们又突然回来。”

　　祝好时知道说谎没用，接过手机，给黎莫打去电话。

　　“喂？”电话很快接通，那头响起黎莫的声音。

　　“哥。”祝好时喊了一声，这几天和黎莫近乎是冷战状态，谁也没理谁，这还是被关禁闭之后她第一次喊他哥。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问她：“想通了？”

　　没等她回答，阿奇一把夺过手机：“她现在跟我在一起，我给你十分钟安排，我要见黎建辅，如果今天见不到，我和她一起沉江！我说到做到！”

　　黎莫笑了一声：“那你不应该打我的电话，比起绑架，你去他公司楼下挂横幅更有用。”

　　阿奇觉得受到对面的轻视，一怒之下拽着祝好时的头发，将麦克风对准她的嘴巴，恶狠狠地威胁：“说啊！快让他找黎建辅来见我！快说！”

　　头皮被扯得刺痛，她颤抖地又喊了一声：“哥，我在江边，旁边有一座很大的斜拉桥，江对面——”

　　“你叫他来给你收尸呢！”阿奇夺过手机，把祝好时往旁边狠狠推了一把。

　　“快点！我要见黎建辅！”阿奇不管对面说什么，就只重复这一句话，像被梦魇困住的人，张着嘴巴胡乱叫喊着。

　　黎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直到阿奇声音变得沙哑，再喊不出来，才淡淡开口：“我爸有很多私生子，你是哪位？”

　　这段话轻描淡写的，却刺激得阿奇又瞬间失去理智，冲着电话那头咆哮发泄，激动时不断拍着方向盘，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黎莫吸引过去，祝好时也趁此机会，赶紧想办法开车门。

　　“谁告诉你那是智力测试？”

　　“你什么意思？”

　　“你们母子被抛弃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的亲子鉴定未通过。你当有钱人都是傻的？你妈不知道用什么方式糊弄过了前几次鉴定。你十岁那年的测试，检测机构还出具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你不是黎建辅的儿子，算起来，我家还白供你们吃喝了十年呢。”

　　“不可能！你骗我！”阿奇双眼失焦，失声尖叫。

　　“你要是不信，可以再做一份鉴定，我配合。”黎莫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淡漠，仿佛根本不把阿奇放在眼里，这也导致阿奇的情绪越发崩溃，最终嚎啕大哭。

　　祝好时在车门上乱摁，终于听见轻微的开锁声，拉动车门把手，车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她来不及欣喜，正准备推开车门跑出去，车子却突然往前猛冲，直奔着汹涌的江水冲过去！

　　她一把推开车门，却被阿奇抓住了头发，她奋力挣扎，右手到处乱抓，在衣服口袋里摸到一颗棒棒糖，是黄泽买给她的。

　　她抬头望了一眼，阿奇直视着前方，喘着粗气，脸色从脖子根涨红到额头，他五官扭曲，脸颊两边泪痕连连。

　　车子碾过地上的碎石，车身摇摇晃晃，祝好时捏紧手里的糖果，趁阿奇不备，一口气爬起来，把硬塑料管狠狠戳进阿奇的眼睛里。

　　“啊——”阿奇痛呼一声，松开了手去捂住眼睛，血水很快从指缝中流出。

　　眼见着车要往江里冲去，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打横停住，失控的红色超跑撞过去，这才停住了车。

　　车门好不容易被打开，这下又被弹回来锁死，祝好时从破碎的车窗爬出去，还没落地就被人一把搂紧。

　　“吓死我了。”黎莫的语气很是后怕，她紧紧贴着他的心口，他心跳如雷。

　　保时捷的车头损毁严重，阿奇被卡在驾驶室里，黎莫将祝好时送到离江岸有一段距离的观景台上，自己则去处理事故。

　　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气味，黎莫蹲下往车底看了看，黑色的汽油漏出来一点，但不多。

　　从破碎的车窗望过去，阿奇瘫坐在驾驶座上，兀自喃喃道：“你骗我。”

　　他的右眼还插着一只青苹果棒棒糖，像梦核里的场景，是一种奇异的恐怖。

　　黎莫一笑：“我确实是骗你的，现编的故事你不喜欢么？”

　　“你好狠毒！”阿奇的左眼红得吓人，想冲出车门，但身体被卡住，动弹不得。

　　“这么狠，确实像他。”黎莫回了这么一句，算是变相承认了阿奇私生子的身份。

　　其实有没有亲子坚定都不妨碍黎建辅抛弃阿奇，资源有限，他吝啬于将自己的资源白白送出去，就连亲生儿子想要得到也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黎建辅的善后团队很有经验，阿奇的母亲当初拿了一笔赔偿，完全足够母子俩过上普通生活，但他妈妈心有不甘，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被困于她的执念中，不得善终。

　　黎莫从后备箱里找出一根长棍，将油箱破口划得更大，随手摸出打火机。

　　祝好时只远远地看见江边的两辆车突然起了大火，黎莫绕过火焰朝她这边走过来。

　　“嗯，是绑架。”黎莫给家里打去电话，祝好时站在一边听着他说假话，他隐去了阿奇的真实身份，于是一场蓄意复仇变成了走投无路的恶徒策划的绑架。

　　火焰烧毁了两辆豪车，也结束了阿奇始终被困于“豪门”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