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8、第六十八章 重阳 ...
-
“乔六,带卓修仪回涟漪宫,没朕的命令,不许她出宫一步。涟漪宫即刻封闭,旁人不得入内。”
“遵命。”
皇帝一声令下,乔六着人带着卓馨悠回了涟漪宫。
卓馨悠再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有反抗,保持着世家女的体面,安安静静地随着乔六走入那不知何时才能开启的宫门。
花园中仅剩下皇帝与齐烨梁、江怀乐,齐元嘉周身冷意散去,待起身到齐烨梁身前时已经变回了那个开朗的模样。
“兄长,今日这出戏好看么?”齐元嘉挤了挤眼,笑道。
齐烨梁端起酒盏,和齐元嘉碰杯:“陛下英明。”
“兄长莫要调侃我了。”齐元嘉一饮而尽,他对今日的安排颇为满意,此刻花园里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便不再压抑心中的喜悦,扬眉道:“卓馨悠与卓家想要谋害瑶佳腹中胎儿,自他们动了这个心思,我便不可能容得下卓馨悠。枕边躺着一只披着人皮的恶虎,又有谁能安眠?何况兄长与怀乐辛苦,帮着我护送瑶佳去青州安胎,我在宫内自然不可能干等着,什么事都不做。”
“陛下处事果决是好事,”齐烨梁道:“不过那赵鸣呢?是否可靠?”
齐元嘉道:“自然,我让乔六打听过了,此人可用。”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江怀乐了然道:“所以,赵鸣是陛下的人?”
齐元嘉“嘿嘿”一笑:“不错。不过,为免朝臣嚼口舌,他与卓馨悠幼时的关系是真的。做局嘛,半真半假才最能取信于人,这还是兄长教我的。”他朝着齐烨梁笑道:“兄长,我这个学生学得如何?”
“嗯,可以出师了。”
得到齐烨梁的肯定,齐元嘉更是欣喜,他一拂袖袍,脸上全是志得意满:“先是卓馨悠,接下来便是卓家了。这些贪心不足的家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可惜了,我这点小手段只能对付后宫里的妃嫔,卓家根基深,哪怕坐实卓馨悠的罪名,最多也就是撤了卓正清的官职,可他背后还有个方凝玉。”
齐烨梁缓缓道:“陛下莫急,想搬倒卓家的人,未必只有陛下。待卓馨悠罪名一出,自然有人会想方设法送上卓家的把柄。”
“也是。”齐元嘉道:“那就承兄长吉言了。”
君臣俩饮酒相庆,将卓馨悠押解回涟漪宫的乔六完成任务,去而复返,带来了一则口谕。
“陛下,太后令嬷嬷来传话,说……”乔六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继续。
“有话就说。”齐元嘉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太后此时找他不会有好事,可太后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不能连传话都不听。
“太后已经听闻了卓修仪之事,希望陛下权衡利弊,查清楚再下决断。”
“权衡利弊?”齐元嘉冷笑:“权衡谁的利?谁的弊?不就是因为卓馨悠姓卓?她想让卓馨悠进宫,朕给过机会了,是卓家自己胃如饕餮,所求甚多。”
他遥望太后居住的康宁宫:“乔六,替朕和母后传话,今非昔比,齐氏之首是朕,早就不是英国公了。她是朕的母亲,该好好想一想到底应该向着谁。”
乔六沉默一瞬,领命而去。
听到齐元嘉亲口说出“英国公”三字时,齐烨梁与江怀乐俱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诧异。齐高盛与齐烨梁之间的恩怨,因着两人不为人知的血缘关系,齐烨梁此前并未同皇帝明说,其所行之事也多是推给了世家。齐高盛身为齐氏族长,在平西时亦教导过齐元嘉,也算其半个老师,既然如此,齐元嘉为何对齐高盛有这么大的敌意?
许是感知到齐烨梁与江怀乐的困惑,齐元嘉主动解释道:“兄长和怀乐住在王府,恐怕有所不知,母后在立后一事上,曾数次进言属意卓家女。可兄长也知道,母后一向柔软,甚少管事,怎地在此事上这般执着?后来我便命乔六暗中查探,原来竟都是英国公在后怂恿。母后出身卑微,在平西时就惧怕英国公,只是那时我亦是孩童,受教于英国公,母后听着顺着也就罢了,如今我是皇帝,母后若还听从英国公,那这宫里岂不是要乱了套?”
齐烨梁略微思索,当机立断:“陛下,其实有一事,之前臣一直没有说。”
“何事?”
齐烨梁将甘南之战那易容者背后是齐高盛手笔一事说了,只是隐去了齐高盛真正的目的。齐元嘉越听越怒,最后狠狠地将酒杯掷在地上:“好啊,这英国公,借着病体,倒是把朕还当个孩童耍!朕本以为他许是收了卓氏的好处,想要左右后位,不想他连前朝都不放过!是觉得朕大了,不好掌控了,怀念以前在平西能把朕捏在手心里,想让朕活朕就必须活,想让朕死朕就不得不去死的日子?!这一次是借甘南作乱,妄图搅乱大璋边防,下一次呢,是不是要直接把朕从龙椅上拽下来!”
皇帝发怒,齐烨梁都没接话,江怀乐自然不会出声。
他偷偷瞄着齐元嘉,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担忧。
皇帝自己便给齐高盛的作为安插了罪名,不用齐烨梁找理由,自然更不会怀疑齐高盛的真实用心。可今日他忌惮的是齐高盛,那有朝一日,他会不会同样忌惮齐烨梁?
齐元嘉犹自气着:“兄长此前不告知我实情,可是还念着我与英国公有半师之谊?”
齐烨梁顺着皇帝的意思点了点头。
齐元嘉静默许久,长叹一声:“兄长放心,我长大了,不会再耍小孩子脾气。我明白,英国公再有私念,可众人皆知他曾是齐氏族长,有恩于朕,亦是名义上的宗室之首,我为着皇室颜面,不会明面上对他出手。只要他不再生事,我自会由着他安度晚年。”
“是,陛下……的确长大了。”齐烨梁打量着年轻的帝王,意有所指道。
齐元嘉终于转怒为笑:“时辰不早了,听闻怀乐还有个姐姐,也在京城,我拖着兄长与怀乐在这里看戏,怕是耽误你们府上重阳团聚。我给乔六批了假,等他从康宁宫回来,便让他和你们一道回府,明日再回来当值即可。”
江怀乐谢恩道:“多谢陛下体恤。”
齐元嘉有些吃味地叹道:“哎,还是兄长和怀乐好,佳节之际能有家人陪伴在侧,不像我,妻儿都在青州。”
齐烨梁拍了拍齐元嘉的肩膀:“范氏待皇后极为上心,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一家团聚。”
乔六去康宁宫传的话不好听,太后说不定要发一番牢骚,齐烨梁与江怀乐便先行告辞回府。马车踏过大街小巷,一路上万家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纸窗内人影绰绰,笑语连声,端得一副阖家团圆的盛景。
“还在想皇帝刚才的话?”齐烨梁伸手,握住了江怀乐略显冰凉的手掌。
“……嗯。”江怀乐点头:“瞧今日陛下对英国公的态度,我着实有些担心。”
江怀乐没明说自己在担心何事,但齐烨梁心中明了:“莫要忧心。”男人与青年双手交握:“至少如今皇帝待我,待你,都是出自真心。”
“现在我信,可以后呢?”
“以后么……”齐烨梁爽快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若真有这么一天,那就是我与陛下的亲缘已了,我们一道离开便是。”
江怀乐兀自愁眉不展,直到马车回到王府,江颜拉着乔英迎了出来。两人身上的暖意冲散了江怀乐心头的愁云,他与齐烨梁跃下马车,笑着朝王府内走去。
也罢,就像齐烨梁说的,以后的事,自有以后来分说。
王府的管事早就让厨房备好了酒菜,热腾腾地等着王府主人的归来。齐烨梁与江怀乐携手围炉而坐,很快便驱散了初秋的些微凉意。
“师兄,小六呢?”乔英瞧着江怀乐与江颜姐弟团圆,聚在一处说个不停,不由得记挂起在宫中的弟弟。
她记得,乔六说重阳当日,若顺利陛下会许他回家一趟。
齐烨梁道:“陛下让他去传个话,约莫不久就能回来了。”
没多久,外面果然传来了马蹄声,乔六穿着侍卫的圆领袍,大步迈入:“师兄,江公子,姐姐。”
“辛苦了,坐吧。”齐烨梁指了指乔英身边的位置。
至此王府一众人齐聚,就着热腾腾的饭菜,杯酒言欢,其乐融融。
齐烨梁举杯道:“今日大家不必有所顾忌,都是一家人,随意即可。”
王府的主人都这般说了,其余人自然放松了自己,就连留守的侍卫们的都围在前院的圆桌前,觥筹交错。只有江颜悄悄拽了拽江怀乐的衣袖,欲言又止。
“怎么了,姐姐?”江怀乐在宫中喝了几杯,此刻又饮,面上已然浮上一层薄红。
一只玉色杯盏越过江怀乐,伸到了江颜面前。江颜抬眸,发现这手举玉杯之人竟然是齐烨梁。
弟弟与齐烨梁的关系再如何亲密,人家毕竟是亲王,身份有别,江颜立即站了起来,不安道:“王爷,这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齐烨梁淡然一笑:“江姑娘是明川的亲姐姐,明川又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这杯酒,江姑娘自然当得起。”
虽然齐烨梁并不是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坦诚与江怀乐的关系,可如此郑重还是头一回。江颜顿时怔住,一时间手足无措。
齐烨梁举着酒盏,低头瞧了瞧已然生了醉意的江怀乐,温柔却坚定道:“此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今日重阳佳节,我在此许下承诺,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娶妻纳妾,身边永远只会有明川一人,还望江姑娘做个见证。”
说罢,齐烨梁昂首,一饮而尽。
“……”江颜的目光在齐烨梁与江怀乐之间打转,自从她知道两人的关系后,总免不了担忧弟弟的处境。虽然她后面看清了弟弟的心意,也支持弟弟的决定,但齐烨梁身为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居然敢许下如此承诺,这是江颜从未设想过的事。
或许,她该摒除偏见,重新正视弟弟的感情。
江颜给自己斟了杯酒:“王爷一言九鼎,还望您莫要失信。”
齐烨梁凝声道:“江姑娘且放心,我对明川,永不食言。”
对面的乔英目睹了师兄许下承诺的一幕,不由得瞥了眼自家弟弟。令她欣慰的是,弟弟虽然情绪不高,眼中却没了那些不该出现的执着。
“想通了?”乔英肘了下乔六,低声道。
乔六“嗯”了一声。
“瘦了。”乔英揉了把弟弟的后脑勺。
乔六浅浅一笑:“陛下信任我,我自然要回报陛下的信任。再者,我是从王府里出去的,不能给师兄丢人。”
乔英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无比庆幸甘南之战后弟弟离开王府,去了禁军。之前种种应是弟弟一直伴在师兄身侧,日久生情,离得远了,错生的情愫自然而然就淡了。
“你换佩刀了?”乔英视线移到乔六放在一旁的长刀上:“陛下赏的?”
乔六摇了摇头:“朋友送的。”
“朋友?也是禁军?”
“不是。”乔六手指抚过冷硬的刀鞘:“外面认识的。他虽是个商人,却重情义不重利。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暗恋的姑娘准备嫁人了,他为情所困,借酒浇愁。后来想开了,真心祝福自己曾经心仪的姑娘幸福,我陪他喝了一夜的酒,他便送了这佩刀给我。”
哦,原来是同病相怜。
乔英瞬间明白了。她的父亲曾是江湖草莽,交朋友只看是否性情相投,哪怕如今她与弟弟皆处在权力中心也丝毫未变。乔六能有个除了王府中人以外的真朋友,她打心底为弟弟感到高兴。
“挺好。”她与乔六碰了碰酒盏,眸光逐一扫过王府的每个角落,暖灯摇曳,温酒醉人。
若是能一直这般就好了。
她想。